我要不要上大学。 这也许是爸爸最大的遗憾。我要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爸爸已经很老了,已经不能在外面打工赚钱了。我听妈妈说,不行就不让我上大学了。大哥也说“现在的女孩在外面进工厂,一个月都有很高的工资,她进厂也不会很辛苦……”但是到最后,我听到爸爸在恳求、也带着命令的口吻要求大哥一定要送我读完大学,爸爸说:“你妹无论如何一定要读完大学,她太小了,做不了苦力活,将来我们走了,她依靠谁?让她报个卫校或当个老师就行了”。我听到大哥勉强答应了,大哥说会看我的表现来做决定。 我为什么没有读完大学? 上了第一学期,开学的时候,大哥就训斥了一番,说我一个女孩不用上那么多学, 我太不孝顺了,家里都这么苦了,为什么你还要那么坚持?所以大哥控制着我的一切开销,那时候同学们的生活费每个月不会低于200元。有一些家庭非常苦的女生也有150元/月。但是大哥叫我把每一天的开支,几毛几分钱都要记下来,他每个月要检查。最后他说,早餐一个面包0.50元,中餐、晚餐各1元,一天的生活费是2.50元,一个月80元的生活费差不多了。可是他不知道其实我的内心有多苦。我不能反抗,在他面前我甚至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那应该是我最痛苦的一年,因为大哥总是管这管那,稍有做得不好,都会受到批评。我都不敢回家,也不敢跟爸爸妈妈说,只是一个人很难过,根本不想见到大哥。以前上初中、高中时的学费和生活费,爸爸都是一次性打到我的帐号,让我自由支配。可是现在,我得经常开口问大哥要,问一次他给50元,有时候给20元,用完了再问他。那时候感得,自己在大哥的眼里,是那么的卑微!可是每次放月假回家一起吃饭,在爸妈面前,大哥又表现得那么好,对我虚寒问暖,我真想当面揭穿他,可是揭穿了又能怎么样呢?结局还是一样,我还是得问他要生活费,我还是得受着他的控制,揭穿他之后的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我不敢! 我欺骗了爸爸来广东。 放了寒假,我跟爸爸说要来广东打短工,爸爸说既然你那么想出去,那你不要忘记带课本,要经常复习……,我答应了,其实我是骗了爸爸,能摆脱大哥来广东,我就不想再回去了。开学后,他一直以为我还在学校里面。直到又一学期放假,爸爸说别的孩子都放假回家了,为什么我还没有回到家?后来,大哥说我在学校谈恋爱了,所以要我休学一学期,要我好好反省反省然后再读。可是爸爸,事实真的不是这样,我真的没有和男同学谈恋爱,真的没有!我实在受不了大哥控制着我的一切,我像是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像奴隶一样乞求他给一点生活费,哪怕我要买一包卫生巾,都要给他记下来,都要先经过他的同意,我不想再忍,我只想逃脱! 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周末回家要帮他洗一个星期穿过的衣服,他爱吃野菜,我就到山上给他找。找回来了他又说太慢、或者是菜太老,等得他肚子都饿了。有一次我做饭到一半,大哥就在旁边指指点点,说你就不能讲究效率吗?我现在很饿,你就不能开大火一边煮饭一边炒菜吗?你是怎么安排时间的?我哭着回应“既然想早点吃到饭,为什么你就不能帮着我一点?我去山上帮你摘野菜,我就不饿吗?你就只会欺负我”!可是大哥说了:“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些活是你应该干的,我现在是干部,你要知道我今天这双白净的手,是我努力拼搏多少年的结果?你现在还怎么都不是,你每天的生活费还要靠我提供……”!大哥的话一直刻在我的心里,我与谁都不敢说,更不能和你说。因为如果你知道你含辛茹苦让大哥完成了学业,但他并没有能实现您的愿望,不能送我读完大学的时候,你更会更伤心、更失望。不仅为我没有上完大学而失望,你还因为大哥的所做所为而失望,因为在你们面前,他是那么的懂得表现、懂得伪装。 爸爸去逝的消息。 爸爸,我想说,我这几年一个人在外面,其实真的挺好的, 直到前年,有一天早上我手机开机时,看到大哥发来的短信,说你于昨夜已经走了,我真的没办法相信,我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现在我身上,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会走了呢?可是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大哥已经提前一天让您入土了,我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我真的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要坐卧铺车回去?到第二天早上才缓缓到家。如果我当天就订机票,或许我能赶上最后一面。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哭着到你的房间,我多么的希望能看到你熟悉的身影!可是我只看到您的书桌,还有书架都还在,但是您睡的床、衣服都被他们翻过了,姑妈告诉我您安息的地方,等我远远的看见那里有一堆新土的时候,无论女儿怎么叫、怎么喊,您都再也听不见,也看不到。您是多么的疼爱您的女儿,您怎么舍得?怎么会狠心?女儿都没有成家呢,您的家才是女儿的家呀,爸爸!您都不在家了,我怎么办呢?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下了,到处是黑暗,路也找不着、我奋力挣扎着、哭也哭不出声,我只记得姑姑说:“不要哭,你以为他只是你爸爸吗?他也是我哥哥,一辈子最亲的人,想要哭,我更想哭,但是我现在老了,我得保重身体。你老是哭,你爸会走得不安心的,你妈也会很难过的”。是的,我不要让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不要让妈妈再担心了,那是我的爸爸,也是妈妈的爱人。所以我把眼泪抹干,从地里走回家看妈妈。 亲爱的爸爸, 不管我是多么的不愿意接受您走的事实,但我现在怎么叫唤,您都听不到了!记得小时候可以经常给你写信,信的开头就是“亲爱的爸爸”,信的结尾也是“女儿永远爱您”。在念书的时候,考试成绩的第一名,也许是给你最大的回报。这一生,您没有打过女儿,只有两次的扬起牛鞭要打,却没有真的打到女儿身上。也没有正式的表扬过女儿,但有一次,我听妈妈说。您在广东的时候,在酒桌上,别人提起到我,你跟别人说“我家黄钿别看她小小的,她机灵得很呢!”也许这一生,这算是您给我一次偷偷的表扬吧,女儿很满足。 以前可以坐在书房给您写信,向您汇报我的学习情况,向您汇报家里的情况。等到收到回信的时候,您会指出我的错别字,会告诉我哪些句子不通顺,可是现在,我在深夜里给您写信,想告诉您,女儿很想念您!每当天空飘着小雨,我就会想到躺在地里的爸爸,会不会感觉到潮湿?会不会感觉到冷?您所在的那个世界,会有声音吗?您会看到女儿放纵的眼泪在为您流吗?我都没有来得及跟您诉说,女儿有太多的话想对您说,可是您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