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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也就是父亲还没有老的时候，我与父亲的交流是很少的。我所说的交流，就是通过自己的口，把自己完全倾吐给对方，像一股潺潺的泉水，流到一个水池里，在那里承受阳光的抚慰，轻风的吹拂。我与父亲很少有过这样的交流。我这样交流和倾述的，是我的母亲。我有什么快乐，有什么烦恼，高兴的事和不高兴的事，都要向母亲述说。因为在我的感觉中，母亲的翅膀永远是张开的，既使雏鸡一样的我们长大了，也离不开母亲翅膀的温暖。而男人的爱，更多地体现在他对家人的责任和对事业的努力拼搏。 母亲去世，意味着唯一个能听我倾述的人不在了。 我和父亲母亲分别住在两个城市，母亲去世后，我加大了从一个城市到另一城市往返的频率，为的是多陪一陪父亲，给因失去我母亲而没有从忧伤的阴影中完全解脱出来的父亲带来一些安慰。经过一段情感的挣扎，父亲终于想开了，因为他平时的生活态度一向是积极豁达的。但他的话也多了起来，经常打开他平生从没有打开过的话匣子。此时，他倒像潺潺不绝的流水，我倒成为接受流水的蓄水池。 老人的话，是对自己人生和流逝的岁月的梳理，像梳理一条长长的绳索，那条绳索有很多的结，他把这些结在儿女面前一个一个地打开，然后再还原，重新结上，然后再打开……他在重复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父亲平时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老年的他，政治、国家大事，几乎成了他唯一的话题。国事——天下事，没了家事，也没了他自己。当“唯一”变成了永恒，儿女们就有意见了——反抗的先是耳朵，接下来就是嘴巴：“父亲啊，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吗?”是的，除了这些，对他来说，真的没有别的了。在那个政治主宰一切，一切从属于政治的时代，他的人生在政治中起伏，他的命运在政治中迭荡，老年退居家中的他，竟不知身心何属。弟弟妹妹把父亲的这种情况看作是老年人特有的一种状态，其实父亲的精神很矍铄，这是他的一种情结。 我不常在父亲的身边，听父亲的絮叨，是我的一种责任，更是我的情愿，因为我是在把父亲作为一本书来读。我在读父亲的时候，也是在读我自己，也是在读人生…… 是啊，每一人都是一本书，每一个人都在尽力地书写自己，但这本书不全是自己写的，总有一个严厉苟刻的编辑，将这本书一次次地退稿，一次次地修正，最后使书作者不知完成的是自己的作品，还是别人的作品，甚至把别人的作品当作了自己的作品。但凭心而论，作为一本生命之书，父亲的作品有其成功之处，但当我读这本书时，总感觉有些压抑，而我，是要从父亲的作品模式中解放出来的，也许我不成功，但我是新的。 我想对父亲说：我愿意听你的絮叨，因为一个人的话能说给几人听呢?最亲近的人的声音，能听多久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