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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舍里的折磨(2)

时间:2022-08-0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不,瓦尔瓦拉-尼古拉耶芙娜,不是这么回事,您没有猜到!还是让我来请问一声,”他忽然又转过身来向着阿辽沙,

    “什么事劳您来亲自拜访……这个窝?”

    阿辽沙仔细打量着他。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人仿佛有点身上带刺,性急,好发火。尽管看得出他刚才喝了点酒,但并没喝醉。他的脸显得极度地蛮横无礼,同时又很奇怪地露出明显的胆怯。他象那种长时期服从他人,吃了许多苦头,却有时又会忽然跳起来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人。或者不如说更象一个很想打击你,又生怕你来打击他的人。在他的话语和十分尖细的声音里,有一种疯疯癫癫的幽默意味,一会儿是气势汹汹的,一会儿又是畏畏葸葸的,语调常常变化,语气也不连贯。他发出那句关于“窝”的问话的时候,似乎浑身哆嗦了一下,瞪着眼睛,一直冲到阿辽沙的紧跟前,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先生穿一件灰暗、破旧的土黄布大衣,满是补钉,油渍斑斑。他身上穿一条如今早没有人穿的颜色极浅的裤子,料子很薄,大方格,裤脚揉得皱皱巴巴,因此往上缩起,好象小孩穿着已经太小了的衣服似的。

    “我是……阿历克赛-卡拉马佐夫……”阿辽沙刚要回答。

    “我太知道了,”那位先生立刻打断他,让他明白不用他说,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是上尉斯涅吉辽夫,但我还是很想请问,究竟什么事情劳您……”

    “我只是顺便来一趟。老实说,我有一句话想跟您谈谈,……如果您允许的话。……”

    “既然这样,这里有椅子,请就座吧。这是古代的喜剧里常说的话:‘请就座吧。’……”上尉于是用飞快的动作抓了一把空着的椅子——农民用的简陋的白木椅子,放在屋子的正当中;随手给自己抓了另一把同样的椅子,坐在阿辽沙的对面,照旧紧挨着他,两人的膝盖都几乎碰到了一起。

    “尼古拉-伊里奇-斯涅吉辽夫,前俄国步兵上尉,虽然犯错误丢了脸,却到底还是个上尉。不应该说是斯涅吉辽夫上尉,而应该说是低三下四上尉,因为我从后半辈子起是低三下四地说话。低三下四是在屈辱中养成的。”

    “的确是这样。”阿辽沙微笑说。“但究竟是不由自主地养成的呢?还是故意那样?”

    “上帝知道,那是不由自主的。我过去从来不说,一辈子没有低三下四地说话,忽然栽了跟头,爬起来的时候,就开始这样说话了。这是上天的意旨。我看出您对现代的问题很感兴趣。但究竟什么事会引起您对我这么大的兴趣的呢,因为现在我生活在连客人都无法款待的环境里。”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那件事情。……”

    “为了哪件事情?”上尉急不可待地插嘴说。

    “就为了您同家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那一次相遇的事情。”阿辽沙拙笨地回答。

    “哪一次相遇?就是那次么?跟树皮擦子有关的,澡堂里用的树皮擦子?”他忽然挪近身子,这次膝头完全撞在阿辽沙身上了。

    他的嘴唇有点异乎寻常地紧紧抿成了一条细线。

    “什么树皮擦子?”阿辽沙嗫嚅地问道。

    “爸爸,他是来找您告我的!”阿辽沙已经熟悉的刚才那个男孩的尖细嗓音在布幔后面的角落里喊了一声,“是我刚才咬了他的手指头!”

    布幔掀开了,阿辽沙看见他刚才的那个敌人正躺在角落里神像下面长凳和椅子支成的床铺上。男孩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他自己的大衣和一条旧棉被。他显然不舒服,从那双火灼灼的眼睛看起来,身上正发着寒热。他现在看着阿辽沙,神色毫不畏惧,不象刚才那样,好象说:“我现在在家里,你不敢碰我。”

    “咬了什么指头?”上尉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是咬了您的手指头么?”

    “是的,咬了我的手指头。刚才他在亍上同小孩子们互相抛石子;他们六个人朝他扔,他只有一个人。我走到他面前去,可他竟朝我扔了块石子,接着又有一块石子打在我的头上。我问他: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忽然扑过来,狠狠地咬了我的手指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立刻就揍他!现在就揍他!”上尉已经从椅上跳了起来。

    “但我完全不是来告诉这件事的,我只是说说,……我并不愿意您打他。再说他现在好象有病。……”

    “您以为我会揍么?我会把伊留莎拉过来,在你面前揍他一顿,让你满意么?您想我马上这样做么?”上尉忽然转身对阿辽沙说,那副架势就好象要向他扑过来似的,“先生,我为您的手指头感到难过,但是您要不要我在揍伊留莎以前,为了公平地使您得到满意,先当着您的面砍掉我这四个手指头,就用这把刀子砍?我想四个指头是够您满足复仇的渴望了,不再需要第五个了吧?”他忽然住了口,好象气都喘不过来了似的,他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在抽搐扭动,目光带着异常挑衅的神色。他似乎发狂了。

    “我现在好象全都明白了,”阿辽沙平静而忧郁地回答,仍旧坐着不动,“看来,令郎是个好孩子,很爱他的父亲,他所以攻击我,是因为我是侮辱您的人的兄弟。……现在我全明白了。”他沉思地反复说着。“但是家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对于自己的行为也很后悔,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只要能到府上来,或者最好在原地方再见一面,他将当众向您请求宽恕,……假使您愿意这样做。”

    “那就是说,揪了胡须,然后请求原谅,……意思是一切了结,大家满意,对不对?”

    “不,相反地,他可以做一切您吩咐的,而且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如果我请他阁下就在那家字号叫做‘京都’的酒店里,跪在我的面前,或者跪在广场上面,他也会跪么?”“是的,他甚至也会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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