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2003年的阳春三月,一向身体还算健康的岳父,在毫无征兆下就突然病了,且病得很重:癌症、晚期、活不过一年。噩耗来得那么突然,让你措手不及,叫你不敢相信。至此,一家老小心头均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岳母感觉天塌了一般,整日以泪洗面。 姐妹们个个心事重重,悲痛不已。 不过面对岳父时,一家人总能振作精神,强颜欢笑。自得知岳父病情,姐妹们商议决定,暂时不对岳父说出实情,只说是贫血,并安慰他,只要好好调养些日子就会好的。我们都怕岳父知道病情真相后精神一下子崩溃。 没曾想,我们的谎言,岳父信了。 但没人因此而高兴得起来。 即便医生已确切告知我们岳父的病情有多糟糕,而且还有一份白纸黑字的病历诊断书加以佐证。但我还是很不甘心。人们不是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吗?岳父如此善良,如此忠厚、淳朴……怎么就……我不信!我即刻停了手头一切工作,随即陪同岳父至上海,拜托自己几个熟识的关系还不错的专业大夫、专家给予复查确诊。 我想:上海毕竟是国际化大都市,医疗水平毋庸置疑。 至始至终,我心里总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之前的诊断有误,希望岳父身体是健康的。甚至于想,哪怕患的是一种能治疗好的病也好! 很快,岳父的复查确诊结果出来了。结果同之前诊断如出一辙。我得知这一结果,犹如五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浑身直打哆嗦,眼泪再也忍不住,任其流淌…… 七 岳父每天有我陪伴悉心照料着,没有太多影响到姐妹们在上海工作。 一到下班时间,姐妹们一个个急匆匆火燎燎地直往家里赶,争着侍奉在岳父左右:或陪他说着话,或伴他散散步……与之打打小牌,还想方设法不露破绽地输钱给他,讨其欢心。 饮食起居,我们绞尽脑汁地想尽一切办法让岳父吃得下,睡得着。姐妹们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还轮流陪伴个通宵,岳父哪里不舒适,就按摩哪里,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 在上海近两个月时间里,岳父一边药物治疗,一边得到子女们的精心照顾,气色、精神都有所好转。可到后来,岳父一边对我们说着“一家人在一起真好”这样的话,一边又对我们唠叨说,在外花销太大,还是早些回乡下好。其实,岳父不是唠叨,而是不想给子女们增添负担,不想影响子女们在外工作。 在姐妹们百般劝说下,岳父只好又勉强住了几日,几日后还是执意要回乡下。无奈,姐妹们只好依了他,同时也做好了一些必要的措施:开足所需药物,带回乡下备用。 因生怕岳父知道药物使用说明而得知自己病情,我们又悄悄撕去了所有标签。若问起,我们就谎称是有助于补血的营养药。 回乡的那天,岳父特兴奋。我知道,其实岳父除了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担心影响子女工作外,他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家里老伴儿呢! 临行,他再三叮嘱一个个女儿女婿、儿子儿媳要安心上班,别担心他,还说自己的身体根本就没问题。 岳父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尖刃刺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大家有泪不敢流,有痛不能说。 八 回到家,岳父逢人就夸女儿女婿、儿子儿媳怎么好,怎么孝顺,还像个孩子一样,整天穿着子女们为他买的新衣、新鞋不舍换下,惹得乡亲们直夸他生得好子女,修得好福气。 可善良的乡亲个个心知肚明,岳父来日不多了。乡亲们暗地里为之悲痛。 对于岳父的病情,没有一个人忍心对之说出实情。当面,谁都对他说:“老钟啊,这几日气色挺好,身体恢复得真不错……再好好调养些时日,就会康复的。”岳父听了,打心眼里高兴。 每天,岳父少吃多餐,乏了就卧床休息,服药打针从不误点。 自从上海回来,岳母从不离开他一步,总怕一下子失去他。岳父睡着了,岳母则默默地流着酸楚的泪水,无助而又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已陪伴自己走过大半生的至亲至爱的人,目光一刻也不舍移开。 九 深秋到了。 瞧着树上一片片枯黄的叶子正加快步伐飘落地面,由此想到岳父在世时日已不多,鼻子一酸,眼泪又模糊了双眼。 岳父脸色蜡黄蜡黄毫无光泽,浑身乏力,日渐消瘦,病情急剧恶化。 岳父已十来天卧床不起了。身体到处都痛,痛感也愈来愈强烈。至此,每日都有乡亲、朋友,与之共过事的热心人来看望岳父,走一拨,来一拨,直至最后,不曾断过。 岳父看到大家来看望自己,总是努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激动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大家坐在他的床头,不时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尽管这种语言已显得是那样的苍白和无力。有时,大家不忍心让岳父在病疼之中再过于激动,为了他能得以适度的平静和休息,大家只好小坐一会儿,便起身与之告别。 临走,大家告诉他,一定会再来看他。此刻,岳父像个孩子一样点点头算作百般感激。 十 冬月渐进。 具体是哪一天,我亦记不清了,反正是一日晨,我侍奉在岳父床前。岳父对我说,他很想吃老鳖。岳父想吃东西,我当然很高兴。我立即上集市去买。找遍,没有。又赶紧进城,跑遍城里大大小小市场终于寻到。见有三只老鳖,不问价,全买下,付给商贩钱,不敢多耽搁,即刻转身往家里赶。 前脚刚进门,就见卧床不起的岳父捂着肚子蜷着身体,痛苦得不得了。 我急问岳父哪里不舒服,岳父说腹胀得厉害。再一细问,得知岳父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大解了。岳父想解,解不出。怎么办?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让岳父侧着身子,将沾了菜籽油的手指缓缓地伸进肛门,一点一点将积聚多日的宿便抠出来。 岳父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舒服多了。 只要能减轻岳父病痛,能让他好起来,让我无论做什么,绝不迟疑。 我永远相信万事都有奇迹,我默默祈祷奇迹能降临在岳父身上,祈祷岳父能闯过这一关,祈祷上海医生开的药物能使他转危为安。甚至在他生命走到最后两天里,我还幻想岳父不会走的,不会留下一家老小,只是吓唬吓唬我们而已。 随后不几日,我蓦然发觉,岳父无论什么事都依赖上了我。 岳母端汤喂药,他一概拒绝,甚至开始绝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