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爷爷: 现在的你过得还好吗?从去年过年至今我们又有一年没有见面了。我一直以为过年是一个幸福的时刻,一大家子的人都坐在一起团聚着,为一个共同的节日庆祝。可是欢愉过后,我总是在楼上看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一个个地送走了那些曾围绕在你身边的儿孙们。村野的小屋,在历经一次又一次的送别的鞭炮声之后变得越来越寂静。在最后一卷鞭炮铺陈在雪地里之后,你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像你送走你的儿女们一样送我上车,发动机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代表着新年围炉夜话的真正落幕,而当后车窗的鞭炮烟幕散尽的时候,你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只是没想到去年的一别,又是一年。 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个一年可以等待,只是在我曾经能够天天围绕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的英雄,永远都不会老的英雄。我可以永远地在你做木匠活的时候缠着你帮我背书,可以永永远远地跟你一起为了一道数学题目而争论不休,当我再次陷入稻田里无法动弹的时候,你依旧可以抱我出来带我走出困境。可是当奶奶一次次因为疾病被送往医院,原本充实的身体一步步变得枯槁羸弱,你慢慢开始学起了做饭,夜夜在奶奶的呻吟声中担惊受怕,不眠不休,我只是看见了一个原本连怎样生活都不懂的人慢慢变成了一个战士,照顾着奶奶,也照顾着我。可是当奶奶的痛苦随着一盆血尿而真正完结的时候,奶奶的痛苦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你的呢?我永远也不知道那时候你的思想里到底藏了一些怎样的东西,可我总是潜意识地觉得我们血脉相通,我总是隐隐约约地这就像那时候我也不愿流泪的倔强一样。盖棺的那一刻,你没有出现,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可当我一路护送着她到达后山,看着那口棺木一点点地沉进了地底的时候,我一回头突然之间看见了站在二楼远远凝望着的你的身影,我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像是施加在一个骄傲的孩子身上的残忍的悲戚,也是从那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你生活了一辈子,也只是一个一直被奶奶保护着的天真的孩子。 我无法想象接下来的日子你是怎样一个人守着那个空荡荡的房屋度过的,一个月一次的假期来临,回到家里已经是黄昏,可是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一定在家里等着我,甚至就站在楼下数着路过的班车,猜测着我会从哪一辆车上下来。可是这一个月里剩下的二十八天的夜晚呢?放在米桶边的躺椅已经收了起来,整个屋子瞬间变得空旷,电视机的声音为山村里的夜添上了一点颜色,可是当开关按下,一切静止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屋子里隐藏着的许许多多的精灵,墙上挂钟走针的声音,还有灯管里电流流动造成的耳鸣似的浅浅音浪,当我不在的时候,是他们陪着你说话吗?我记得他们曾问过你,你打算在那里住多久,要不要去怀化和他们一起生活,可是你拒绝了,说要守在那里,等着照顾放学回家的我。我曾经一度以为那时候的我对于你来说是一种捆绑,把你捆绑在了那里,日日夜夜承受着孤寂,所以我想拼命地努力考上大学解放你,让你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当我真的完成了高考,要离开那个山村的时候,我才暗暗地感受到了你心里更深的,已经没有期待,无所归依的寂静。 我看着你在三个儿女家轮流辗转着居住着,因为不习惯所以不停地流动,我才真正发现你已经变成了一株漂泊的浮萍,直到现在我写下这封信件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到底要寄往哪里。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梦想是等着我带你再去一趟北京,所以我努力的学习,希望以后能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尽快的攒够经费,不学习也不工作,就这么陪着你,带你去北京好好的玩一圈,然后再买一所不大不小的房子,把你接过来一起居住。可是在我埋头书本,扎根于学业为之奋斗的时候,老家突然传来了你差点中风的消息,我才猛然发觉,在日日夜夜流走的岁月里,你越来越温柔的笑容和越来越天真的性情都变得有迹可循。 我还有两年大学,三年研究生需要去经历,可我不知道你还有多长的时间可以等着我成长成人,让我在羽翼丰满的时候为你遮风挡雨。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十一月后的十二月,十二月后的一月,我们就又可以相聚了。我至今仍然记得老屋的墙上挂着的照片里我们的样子,那时候的你意气风发,满面笑容地抱着年幼的我,而那时的我还有点淘气,傲娇地转过头去,不看你,而是看向天地。 你的孙女 2018年11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