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很清楚的说爷爷托梦要他去。 怎么会呢? 父亲两年前中风,几乎就不会说话了,只会啊啊啊的发音,根本不知道他说什么。
我父亲九岁时爷爷就去世了,是我大伯把他养大的。几十年过去了,父亲都九十多了,怎么可能爷爷托梦给他?一个患了几年中风的老人怎么会说这么清楚的话? 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母亲告诉我,父亲情况不好,可能过不去这个春节了。 当夜,我赶回了家。 夜里大雨大风。父亲像门神守着大门不让我进,用拐棍柱着地面通通直响,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出来了。 “爸,是我,大林。” “谁?”。父亲不认得我,还举起拐棍要打我。 雨水早已淋湿了父亲的棉鞋裤腿,母亲和弟妹怎么劝说都不肯进屋躲雨暖和,不知道是在等我回来还是想着爷爷的梦。他嘴里在咕噜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消瘦的脸上挂满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睛里期望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心事。 那晚以后,父亲就一直躺在床上不动不说不咕嘟,紧闭双眼。他的手暖暖的,软软的,还可以摸得到很弱的脉搏。 我摸着父亲的手,看着父亲轻微颤动的眼皮,鼻孔里一丝只出不进的气息,想睁开眼却又无力的那种无奈,感觉得到他心里的许多惦念。 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我母亲。母亲十八岁嫁给了父亲,厮守着父亲、厮守着这个家,把我们五个孩子都抚养成人,他们却老去了。 我总感觉父亲离我越来越远,有很多话也要跟我说,却再也无法告诉我。我的眼泪滴在父亲的手背上,流到他躺着的柔软的床上。我从来没有这样握住父亲的手,生怕父亲离我而去。年轻时没有这种体会,此时此刻才知道那种与亲人永远离别的心里的痛。 父亲的手慢慢的冷了,我多想给他一些孩时的温暖哦。父亲的手教会了我们生活的本领他自己却撒手而去了。我跪在父亲面前,把所有对父亲的愧疚、不孝、后悔都流在了怀念父亲慈祥善良的记忆里。 我再没有了父亲,再没有人答应我的喊声,再也听不到电话里那爽朗呼喊我林伢子的叫声了。 从重庆的天府煤矿抱着襁褓中的我,到碾转千里锰矿的掌子面,父亲宽阔厚实的胸膛温暖了我的岁月。从山坡斜阳的自留地上,父亲一直用长长的身影给我遮阳,培养着热爱劳动的朴素的光荣。从父亲数着一摞破旧的钱上的汗渍里,斑点了辛苦劳作的那双期盼的眼神,鼓励我做社会上爱学习爱知识的有用人材。从父亲那一碗饭桌上他亲自薰烤的每年的腊肉香袭中,深深体会到父亲细微深沉的爱。 父亲很平凡却很伟大,满满的装着儿女们,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父亲一动不动的躺着,他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只是那一瞬间抓我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我知道父亲走了,慢慢的安详的走完了一生。 一尺碑一把灰,是父亲留下的全部。 我站在父亲的墓前,眼前恍惚着的尽是他削瘦的身影、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咕噜咕噜的听不懂的话。我问他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一笑,一张嘴。 “我没有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