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清明。每年此时我的心情总是湿漉漉的,格外想念逝去的亲人们。 由于父母忙于工作,我们兄妹由外公外婆和大舅大舅妈抚育长大,那种血脉相连的关爱让我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仍与他们息息相通。我童年时代对很多事物最启蒙的认识,都源自于他们朴素的行为,我对他们有着深深的眷恋。 外婆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父母很早去世,作为长女,她主持家里大小事务。照顾家里大人孩子十几口,辛苦操劳可想而知。但外婆总是任劳任怨,忙里忙外,对我们兄妹更是疼爱有加。直到数年后我们上学了,才回到父母身边。 6岁那年,我曾随外公外婆在四月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踏着泥泞,到乡下扫墓。一路上,我从外婆絮絮叨叨中知道了我国农历中有24个节气,其中清明是祭奠故人的日子,为逝去的亲人扫扫墓,添一杯酒,燃几炷香,以寄托哀思。外公说,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描写的就是这时节的情景。 上小学以后,每年清明,老师总带领我们戴着小白花去给革命先烈扫墓。那种庄严的仪式让我们幼小的心灵牢牢记住老师的谆谆教导: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扫墓的目的是为了缅怀先烈,更懂得珍惜。 久而久之,每到清明,我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然而,仿佛又总觉得自己所怀念的人和所怀念的事都太缥缈太遥远了。直到亲爱的外公外婆先后溘然长逝,才使我对清明有了一种真切的情感体验。1989年,80多岁的外公因脑溢血突然去世。料理完外公的丧事,外婆不吃不喝,彻夜难眠,终因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外公外婆相隔一个月先后去世,当时我在外地念研究生,刚分配工作,母亲怕耽误我的工作没有马上告诉我,我没能为他们奔丧。 万万没想到,外公外婆享用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竟是用来为他们买祭物!当我第二年的清明赶回妈妈老家时,只能对着冰冷的墓碑呼唤我的外公外婆。他们的去世,使我骤然明白了人世间的许多道理,原以为生死的概念发生于别人的生活里而与己无关。我从没想过与自己日夜厮守的亲人,有一天也会永远分离,尤其是满头银发总是笑眯眯地呵护着我们的慈爱的外公外婆,我一直相信外公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记忆中的外公外婆永远是那么和蔼亲切,绕在外公外婆膝下长大的我们,童年过得很快乐,却不曾想到,随着我们的成长,外公外婆其实也在一天天苍老。 外公外婆永远地走了。往日带着我们扫墓的亲人,突然成为我们为之扫墓的对象。望着刻着外公外婆名字的墓碑,面对一抔黄土隔成两个世界的冷酷现实,我开始真切理解这自古沿袭下来的清明扫墓习俗,它不再是一个毫无生命的节气,不再是一种仪式,而是代表了一种真实的情感,一种真实的感受,使我们在痛失亲人之后还能拥有刻骨铭心的哀悼和最深切的怀念。 感谢每年一度的清明,尤其是渗入了我们自己情感、拥有我们自己故事的清明。因为有了这么一个节气,有了这么一个淫雨霏霏恰似我们哀痛泪水的日子,才使我们悲伤失落的心灵得到滋润与慰藉,并能寄托我们的哀思。人类历史就这样在思念中默默写就,而人类也就这样世世代代得以延绵繁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