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本来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开学的时候,看见和我在一起玩的哥哥姐姐们都去报名上学,感觉很新鲜,就跟着去玩。谁知负责给新生报名的老师看见我站在那儿,就走了过来,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又牵着我的手说。
“走,小朋友,跟我过去!” 那位穿着漂亮的女老师,虽然说话是一口外地腔。可看见她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样子,也没有感到害怕。就任她牵着手走过去,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肯定是有点傻呼呼的了。报完名的秋姐看见我被老师叫过去了,就走过来,站在我的旁边。老师手握钢笔,微笑着问我。 “小朋友,叫啥子名字啊?” 我说了自己姓名,老师把我的名字写在了表格里,接着又问。 “多大啦,…。”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秋姐就抢先帮我说了。 “七岁!” 接下来老师又问了我的家庭驻址,父亲姓名等等。有些是我自己回答的,大部分都是秋姐代我答的,那位老师都填在了那张表格上。完了老师站起来把我拉过去,她仍然坐回凳子上,让我站在她的旁边。接着她又调换了一下坐的方向,面转过来朝着我,让我用右手绕过头顶摸左边的耳朵,用左手绕过头顶摸右边的耳朵…。嘻嘻,还真没想到,后来公布入学新生名单的时候,那上面还真有我的名字。 妈妈知道我要去上学了,那个高兴劲就不用说了。脸上成天都是红红彤彤的,笑得合不拢嘴。见人就说“我们云儿上学了,才六岁呢!”就是过年,也没有看见她这样高兴过。 爸爸知道了,就成天忙乎着,先用竹筒子给我做了一个小墨盒,又去镇里买了一支墨,大小两只毛笔。搬过来一张小方桌,将那些东西统统放在小方桌上。用刀剁了一小段墨下来,再剁粹放在石质研盘里,用一点点温水泡着。等那些啐墨渣滓全部融化了,就将一小团棉花放在墨盒里,将融化的墨汁倒进墨盒,小心的在上面盖上一小块圆形的旧布。 爸爸拿来他自己用的毛笔,在旧布上反复的调来调去,让旧布变得平整而服帖,完了将毛笔放在自制的木质笔架上。又反身去屋里拿来两张小白纸,平铺在小方桌上。坐直身体,手握毛笔,神情肃穆,似是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一般。 “云儿,拿起笔来!看着我握笔的姿式!嗯。就是这样,对!再低一点点…。好!腰要坐直,目视前方!…。嗯,好!左手扶着面前的纸,头再稍稍低一点。集中精力,看着笔尖,…。”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这样严肃的表情。我们家是严母慈父,母亲经常板着个脸,父亲却总是笑着。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就没有打过我,不要说打了,就是连骂也没有。母亲却打过我一次,那是我和几个小伙伴去池塘里游泳,被长舌者们告发了。母亲跑到池塘边,顺手从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树枝。抓住我的左手,用力在我的光屁股上抽打。我没有感觉到疼,只是看见被打的地方冒出了几条红红的痕迹。忘记了哭,也忘记了求饶,只是傻傻的站在那儿。母亲却忍不住,自己先嗯…嗯的哭了起来。她狠狠的将柳树枝折成几段,仍在池塘里。用双手握住自己的脸,边哭边顺着大路跑开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自己下池塘游过泳。实在忍不住了,就求爸爸带我去。奇怪呀!怎么现在他们却变了呢。我不得不加倍小心,跟着父亲学习、训练握毛笔的姿式。 其实,我才三四岁的时候,父亲就经常教我写字认字。不过,那时是用小石头在石板上写,写完了擦了又写。所以,写错了,写差了,写难看了都没关系。现在上学了,要在白纸上写黑字了。它意味着我的童年已经结束,逐步进入少年时期了,人生的苦难也就开始了。唉,人要是不长大,该有多好啊! 爸爸成天在农田里劳作,汗滴禾下土。他那是想让庄稼长得好点,能多换点钱。妈妈常常坐在织布机前,夜以继日的织布。有时我半夜睡醒了,还能听见‘卡拉,卡拉’的织布声。我的双亲,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想多挣点钱,能让我上学读书。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这些,就难免要两眼模糊,泪流满面。现在我把它写下来,就让泪水撒落在电脑键盘上吧。完了,再多去几次卫生间,清理那些不争气的鼻涕和眼泪! 临上学前,爸爸去镇上买了点蓝色染料。妈妈把不能卖的布头布尾染成蓝色,给我拼凑了一件蓝布长衫,赶做了一双黑色圆口布鞋。爸爸又叫来了串乡的剃头匠(理发师),对我乱草似的头发进行了打理,梳成了一个三七开的小分头。爸爸还用竹子给我编了一个长方形小框,样式和现在那些干部拎的公文包差不多。将发的两本书,两个作业本和爸爸买的毛笔,做的墨盒都放进框里。秋姐、三哥他们几个叫我拎着,让我走几步看看。哈哈,居然将一个纯粹的农村山野孩子,硬是打扮成了一副学生的模样。 上学的第一天,全校同学集中在操场上。升国旗,唱国歌,听校长讲话,他们说这是开学典礼。那位给我报名的女老师刚好是我的班主任,她姓李,听说老家是安徽的。她说的话,我们虽然全部都能听懂,可她那腔调我们就再也学不会了。 上午三节课,第一节是开学典礼。第二节是语文课,班主任李老师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她站在讲台上,用眼睛巡视了一周,看见我们都端端正正坐好了,乖乖的看着她。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第一课,请同学们翻开课本第一页。”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课堂变得鸦雀无声。李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转过身来。 “同学们,课本上这幅画是北京天安门,广场上有五颗星的这面红旗,就是我们的国旗。黑板上写的就是课本上的‘国旗’这两个字。现在,我念一遍,同学们跟着我念一遍。” “国-旗…!” “国-旗…!” 纯正的带点磁性的女高音,雅嫩的高低参差的童音在昏暗的教室里此起彼落。国旗!国旗的朗朗读书声,穿过小小的窗户,传入到了浩淼的太空。上学了,我上的第一课是“国旗”。 几十年过去了,这面国旗仍然飘荡在我的心中。李老师那“国-旗…!国-旗…!”声音仍在我耳边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