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我就想起父亲的肩头。父亲的肩头曾挑过沉甸甸的生活的重累,挑过满满的水,挑过金灿灿的谷子,扛过沉甸甸的木活,担过生活的重量。
可一旦到家,父亲在他的一双儿女面前便卸下生活的担子,化身慈爱的“孺子牛”,用粗糙的、长满老茧的手轮流把我和弟弟举得老高、老高,然后把我们轻轻地安放在他的肩头,用一双刻满沧桑的手紧紧地攥住我们的脚,任我们挥着手臂舞蹈,任我们摸着父亲的耳朵欢快地叫:“驾、驾、驾……”父亲驮着我和弟弟在狭窄的家里小跑着。一旦我们嚷“停、停、停”,父亲马上收住双脚。逗得我和弟弟在狭小的、贫穷的家里洒下阳光般灿烂的笑声。 还记得,那一年,不过几岁的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头戴一顶白兔帽,帽檐下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在父亲肩头上手舞足蹈。一个大爹,劝父亲:“一个女娃儿,别让她骑在脖子上,这样不好!”但是父亲不以为然,笑呵呵地说:“我自己的姑娘,自己疼。” 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元宵节。人们扶老携幼,如潮水般涌向街头。父亲、母亲紧紧地攥住我和弟弟的手,生怕我们如鱼般消失在人群的海洋里。后来,耍龙灯的队伍停在会泽一中街心花园门口。父亲、母亲艰难地带着我们穿过人流抢占高高台阶上的有利位置。已经站到最高处,可毕竟我们太小、太矮,只听着锣鼓喧天,可怎么也看不着。弟弟机灵,挤过人群的激流,左钻右钻,挤到最前面兴高采烈地看起来。而我却踮起脚尖怎么也看不到。父亲毫不犹豫地抱起我,举过头顶,把我安放在他的肩头上。 正所谓“立得高,看得远”,坐在父亲肩头的我,看了永生最难忘、最热闹的龙灯。 踩高跷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宽大衣服,顶天立地如巨人,脚下是尖尖的、长长的木棍。他们排成两列颤颤巍巍地走着,边走边摇着扇子,看得人心惊胆战。 还有甩火炭的,他们的手里拎着一根细绳子,绳子的两端各绑着长长的铁丝,下面又是细铁丝网成的小炭盆,盆里有熊熊燃烧的木炭。他们抡开双臂呼啦啦地甩着,炭火四射,如飞舞的红球。 还有扮老渔翁、蚌的,接着是热热闹闹的耍龙灯,几十个大汉举着巨龙在跟着绣球做各种动作,或腾跃,或滚动,或盘起,或穿插,不断地展示扭、挥、仰、跪、跳、摇等多种姿势。龙身翻上翻下,时而腾起,时而俯冲,变化万千。间或还有鞭炮声声、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我兴致勃勃地在父亲的肩头上看啊看,却不知父亲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扛着我有多累。一直到龙灯耍完,愚笨的我才发现父亲攥着我裤腿的手,已经汗津津了。父亲放下我,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歇了歇,才拉着我和弟弟穿过人流,慢慢地走回家。 我们父女俩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那些父亲肩头承载的温暖也沉淀在记忆的河中。 不知不觉中,坐在父亲肩头欢笑的女娃已蓦然中年。父亲也愈来愈老迈,头发花白,背也不再挺直,曾经驮过我和弟弟,驮过我、弟弟的孩子的肩头更是松垮下来。 我知道,总有一天,父亲那曾经承担着生活的责任,也承载着浓浓的爱的重量的肩头,会被岁月压弯,离土地越来越近,让我每想一次便暖一次也疼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