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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葱(6)

时间:2022-08-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阿辽沙突然住了口,因为他气都喘不过来了。拉基金虽然一肚皮气,却也十分惊奇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料到平常不大作声的阿辽沙会发出这样滔滔不绝的议论来。

    “跑出一位辩护律师来了!你爱上了她,是不是?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我们这位吃素持斋的人果真爱上你了,你把他征服了!”他猥亵地笑着大声嚷了起来。

    格鲁申卡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看了阿辽沙一眼,在她由于刚才啼哭流泪而突然显得有点浮肿的脸上闪出一抹感动的微笑。

    “你别理他,阿辽沙,我的小天使,你瞧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何必找这样的人说话。我,米哈伊尔-奥西波维奇,”她朝拉基金说,“我本来想向你请求原谅,因为我骂了你一顿,可是现在又不想了。阿辽沙,你到我这里来,坐在这里,”她带着喜悦的微笑向他招手,“就这样,就坐在这里,你告诉我,”她拉住他的手,含笑端详着他的脸,“你告诉我:我究竟爱不爱那个人?爱不爱那个侮辱我的人?你们没有来之前,我在黑暗中躺在这里,一直在追问自己的心:我究竟爱不爱他?你替我解决一下,阿辽沙。时间到了,你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究竟饶恕不饶恕他?”

    “你不是已经饶恕了么!”阿辽沙含笑说。

    “确实已经饶恕了,”格鲁申卡忧郁地说,“多么下贱的心啊!为我的下贱的心干一杯!”她忽然从桌上抓起一只酒杯,一口气喝干,然后举起杯子,一下把它扔在地板上。酒杯砰地一声砸碎了。在她的微笑中隐约闪出了一种严酷的神情。

    “但是也许我还没有饶恕呢!”她带着威胁的口气说,眼睛垂视地上,好象在自言自语。“这个心也许还只是刚刚准备要饶恕。我还要和它奋斗一番。你瞧,阿辽沙,我简直爱上了五年来没有断过的眼泪。……也许我只是爱我所受的委屈,并不是爱他!”“我可真不愿意处在他的地位上!”拉基金低声咕哝说。

    “你也根本不可能,拉基特卡,你决不会处在他的地位上的。你只配给我刷鞋,拉基特卡,我只想差你去做这类事情。象我这样的人,你根本连见都不配见到,……也许连他也不配。……”

    “连他?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扮得这样漂亮?”拉基金恶意地嘲弄她。

    “你不必拿打扮漂亮的话讥刺我,拉基特卡,你还没完全知道我这个人的心!只要我高兴,我会把漂亮的衣服撕掉,马上就撕,现在就撕。”她昂然地大声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拉基特卡,我穿这身漂亮衣服是准备干什么?也许我会走到他跟前,对他说:‘你看见过我这种样子没有?’他丢下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个瘦伶伶象害痨病似的、好哭的十七岁小姑娘。我要坐在他身边,媚惑他,引诱得他浑身发烧,对他说:‘你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么?你这是活该,亲爱的先生。到嘴的馒头竟溜走了!’这身漂亮的打扮也许就是这个意思,拉基特卡。”格鲁申卡恶意地笑着说。“我是凶狂的,阿辽沙,狠毒的。我要把我漂亮的衣服撕掉,把自己弄残废,毁掉我的美貌,烧坏我的脸,用小刀划破,出去要饭。高兴的话,我会哪儿都不去,什么人也不去见;高兴的话,我也许明天就会把库兹马送给我的一切东西和银钱统统交还给他,自己一辈子去做零工!……拉基特卡,你以为我不会这样做,不敢这样做么?我会做的,会做的,现在就可以做,只要惹火了我……那个人我也可以赶走他,蔑视他,不见他!”

    最后的那句话她是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出来的,但是忍不住,又用手捂住脸,趴到枕头上,痛哭得全身哆嗦。拉基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时候了,”他说,“天色已晚,修道院里要不让人进去了。”

    格鲁申卡猛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阿辽沙,难道你想走了么?”她又惊讶又难过地喊叫起来,“现在你叫我怎么办:你弄得我全身激动,满心痛苦,现在又让我整夜一个人留在这里。”

    “总不能让他在你这里过夜吧!不过只要他高兴——也可以的!我一个人先走也行!”拉基金恶毒地嘲弄说。

    “闭嘴,你这恶鬼!”格鲁申卡愤怒地对他吆喝,“你就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象他一来就对我说的那样。”

    “他对你说了什么话呀?”拉基金恼火地嘟囔说。

    “我不知道,一点也不明白他对我说的是什么话,但这些话一直透进心里,把我的心都翻了过来。……他是世上第一个怜惜我的人,唯一的这样一个人!小天使,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呀,”她忽然跪在他面前,疯狂似的说,“我一辈子等候着你这样的人,等候着,我知道早晚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走来宽恕我的。我相信就是我这样下贱的人也总会有人爱的,而且不单只为了那种可耻的目的!……”

    “我对你说过些什么呢?”阿辽沙回答道,感动地微笑着向她俯过身去,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我递给你一棵葱,一棵极小的葱,不过这样,只不过这样!……”

    说完,他自己哭了起来。正在这时候,过道里忽然传来响声,有人走进了外屋;格鲁申卡跳起来,好象吓坏了似的。费尼娅吵吵嚷嚷地喊着跑进屋来。

    “小姐,小姐,带信的人来了!”她快乐地喊着,气都喘不过来。“一辆马车从莫克洛叶派来接您了,马夫季莫费依驾了三匹马来的,现在正在换新马哩。……信,信,小姐,这里有一封信!”

    信就在她的手里,可是她一面喊,一面一直不停地在空中摇晃着它。格鲁申卡从她手里一把抢下,凑近烛光去看。这只是一张便条,几行字,她一下子就读完了。

    “叫我呢!”她喊出来,脸色惨白,面容被一阵苦笑弄得扭曲了。“他吹口哨了!爬过来吧,小狗!”

    但是只有一小会儿她显得仿佛有些犹豫不定,接着,血突然涌上了她的头部,两颊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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