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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兹马·萨姆索诺夫(2)

时间:2022-08-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我得先说两句:问题正在于他也许知道从哪里去弄这笔钱,也许知道这钱正在什么地方现成地放着。这里我不想说得更详细了,因为以后一切都自然会弄明白的。但他的主要为难处究竟在哪里,这一点我还是要交代一下,虽然也许不见得能交代得很清楚:为了取用这笔正在什么地方现成放着的款子,为了有权去取用它,必须先把三千卢布还给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要不然,“我就成了一个扒手,坏蛋,而我是不愿意作为一个坏蛋去开始新的生活的。”米卡下了这样的决心。因此,他决心在必要的时候闹它个天翻地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首先把三千卢布归还给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他下这个决心的最后过程,——就这么说吧,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最近几个小时以内,那就是两天以前的晚上,在格鲁申卡侮辱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以后,他在大路上最后一次和阿辽沙相遇的时候;当时米卡听了阿辽沙对他讲述这件事,就承认他自己是一个坏蛋,还嘱咐后者把这话转告给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听,“假如这能使她多少轻松些的话”。就在当天夜里,他和兄弟分手以后,他在疯狂的心情下简直觉得他甚至情愿“杀人越货,也必须偿还卡捷琳娜的债”。“我宁愿在被图财害命的人面前成为凶手和强盗,宁愿使众人把我看作这种人,宁愿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也不愿让卡捷琳娜有权说我对她变心,偷她的钱,却用她的钱同格鲁申卡一起逃跑去过善良的生活!决不能这样!”米卡咬着牙自己对自己这样说,有时候真的感到自己这样下去一定要得脑炎了。但是他却还是继续在那里内心斗争着。……

    说来奇怪:从表面看来,一旦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除掉得到失望以外,就再不会得到别的了;因为一下子从哪儿去弄这么大一笔钱呢,更何况是象他这样的穷光蛋?然而当时他却始终指望着他可以弄到这三千卢布,以为这笔款子会自己跑到或者飞到他手里来,甚至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不过,所有象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这样的人本来也都这样,因为他们一辈子只会白白花钱,挥霍遗产,而对于怎样才能赚到钱,是一窍不通的。前天他和阿辽沙分手以后,他的脑海里立刻涌出了一大堆想入非非的念头,把他的头脑全搅乱了。结果是他首先第一步就采取了一个最最离奇的步骤。的确,也许这类人处于这样的境遇之下,恰恰会觉得最不可能、最不实际的步骤反而是必须首先去做,而且可以得出结果的。他忽然决定到格鲁申卡的保护人——商人萨姆索诺夫那里去,对他提出一个“计划”,而且就凭这个“计划”从他那里弄到全部所需的款项;从生意的观点来看,他对于自己的这个计划是毫不怀疑的,只担心萨姆索诺夫如果不愿意单从生意方面着想,对于他的举动不知会有怎样的看法。米卡虽然和这个商人见过面,却和他并不熟识,甚至一次也没有交谈过。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甚至早就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这个老荒唐鬼眼下已经奄奄一息,假使格鲁申卡想自己设法安排一种体面的生活,嫁给一个“靠得住的男子”,也许现在他是一点也不会反对的。不但不会反对,反而自己也希望这样,而且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还会亲自加以促成。不知是根据某种传言呢,还是根据格鲁申卡某句话的流露,他还断定老人也许情愿他娶格鲁申卡,而不愿意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娶她。也许,读这部小说的许多读者会以为希冀这样的帮助,打算——这样说吧,从对方的保护人手里赢得自己的新娘,这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来说,未免是太粗鲁太不择手段了。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在米卡看来,格鲁申卡过去的一切已经完全过去了。他对这种过去抱着无限同情,并且以他烈火般的爽快脾气决定,只要格鲁申卡一旦对他说她爱他,而且准备嫁给他,那就立刻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格鲁申卡,而同时也就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再不犯任何罪恶,只准备做种种善行:他们两人将互相饶恕,开始过全新的生活。至于库兹马-萨姆索诺夫这人,他把他看作是格鲁申卡过去一段已经完结的经历中对她发生过不幸影响的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而且主要的是他自己现在已成为“过去”的人物,已经完结,因此也象其他事物一样现在已不再存在了。更何况米卡现在甚至都无法把他当作一个人看待,因为城里大家全知道他只是一个浑身是病的废物,和格鲁申卡保持着可以说是父女般的关系,已经和以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而且早已如此,差不多已有一年了。总之,米卡在这方面有许多憨厚的地方,因为他虽有不检的行为,却还是一个十分憨厚的人。正是出于这种憨厚,他竟深信老库兹马在快要爬进棺材的时候,会为了他和格鲁申卡的那段往事而感到诚恳的忏悔,因而现在作为保护人和朋友,再没有比这位无害的老人对她更忠实的了。

    米卡和阿辽沙在野外谈话以后,几乎整夜没有睡,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光景就到萨姆索诺夫家去求见。这是一所很大的两层楼房,十分陈旧,显得阴郁,院里有些附属建筑物,有一所厢房。楼下住着萨姆索诺夫的两个已成婚的儿子和他们的家眷,他的老姐姐和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儿。厢房里住着他的两个伙计,其中一人的家庭也是人口繁多的。子孙和伙计们所住的房屋很拥挤,可是老人独自占了整个楼上的房间,连服侍他的女儿也不放进去住,她只好在一定的时间里,或者在他不定时的召唤下,一趟趟地从楼下跑到楼上,虽然她早已长期害着气喘病。楼上有许多堂皇的大房间,里面全是商人式的旧陈设,靠墙都单调地摆着一长排一长排笨重的安乐椅和红木椅,头上是蒙着布套的水晶挂灯,墙间嵌着阴暗的玻璃镜子。这些房间全是空的,没有人住,因为这多病的老人只躲在一间小屋里面,——那是一间远在一角的小卧房,由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女仆和一个平时总坐在外屋的矮橱柜上伺候着的“小鬼”服侍他。老人因为腿肿几乎完全不能行走,只是偶尔从皮圈椅上站起来,由老太婆架着他的胳膊,领他在屋里走一两圈。他甚至对这老太婆也极严厉,而且不大说话。当仆人通报“上尉”前来拜访他时,他立刻吩咐回绝。但是米卡坚持要见,因而又再次去通报。库兹马-库兹米奇详细盘问小鬼:他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喝醉了酒?有没有撒泼胡闹?得到的回答是:“人倒挺清醒,就是不肯走。”老人又吩咐出去回绝不见。米卡早就料到这一层,身边特地揣着纸张和铅笔,这时就在一张小纸片上整整齐齐地写了一行字:“为了和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密切有关的极重要的事请见”,由仆人把这张纸送给老人。老人思索了一会,吩咐小鬼领客人到大厅里去,还打发老太婆下楼叫他的小儿子立刻上来。这小儿子足有两俄尺十二俄寸高,力气极大,脸剃得光光的,一身德国式的服饰打扮(萨姆索诺夫自己却穿着俄罗斯式的长褂子,还留着胡须),他毫无二话地立刻就来了。他们大家在父亲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父亲把这个大汉子叫了上来,倒并不是惧怕上尉,他不是胆小的人,只是预防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有一个见证人在场。终于,他由小儿子和那个小鬼扶着,走进大厅里来。可想而知,他也感到了相当强烈的好奇。米卡在那里等候着的大厅宽大而阴郁,使人心情烦闷,窗子有上下两排,墙壁是假大理石的,有三架水晶大挂灯,全蒙着布套。米卡坐在门旁一张小椅子上,怀着神经质的焦躁不安心情等待着决定他的命运。等到老人刚从对面的门里走出来,离米卡的椅子距离还有十俄丈时,米卡就突然跳起来,用一步跨出一俄尺远的坚定的军人式步伐迎上前去。米卡穿得很体面,常礼服的纽子扣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圆筒礼帽,还戴着黑手套,和三天以前在修道院长老那里,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和兄弟们相见的时候一模一样。老人站在那里,用傲慢而严厉的神情等待着他。米卡立刻感到在他走过去的时候,老人对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近来浮肿得十分厉害的库兹马-库兹米奇的脸也使米卡吃了一大惊:本来很肥厚的下唇现在好象成了一块搭拉着的煎饼。他神气活现地默默对客人鞠躬,手指着长沙发旁边的圈椅请米卡坐下,自己却倚着儿子的手,一面发出痛苦的呻吟,一面慢吞吞地坐到米卡对面的沙发上。米卡看到他那种痛苦费力的样子,心里立刻为眼前自己在这位被他所打扰的庄重人物面前的猥琐渺小,感到懊悔和由衷的惭愧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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