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波向屋子里的人瞥了一眼,和每一个人亲热地握了手,真象是回到了故乡,和人们久别重逢似的。
“老兄!这可不行啦!带着病到前方来呀!”梁波坐到龙泽的身边,又重新拉着龙泽干瘦的手说。
“没有问题!趁大家都在这里,你谈谈吧!军事上怎样计划的?要什么,尽管说!别看我是个病鬼!拚命也得拚啦!”
龙泽摇着梁波的手,兴奋地说。
梁波站立起来,象在一个严肃的会议上做形势报告似的,把敌我的情况、作战的意义、胜利的条件和困难等等作了简要的说明,最后,声音特别响亮地说:
“大队人马今天夜里到,说不定明天早晨就干上!什么计划?把李仙洲这五、六万人先吃掉!向你们要什么?要伕子,要担架,要粮草!支前司令部没通知你们?你们这个地区,包我们一个军的民伕、担架、粮草的全部供应。”
“那就得赶快!”一个县长站起身来说。
“好吧!你们就走!一分钟也不要耽误!组织一切力量,用一切办法,集中粮食、民伕!”龙泽果断地说。
“没有面,就搞小米、高粱,再没有,就搞山芋干子,只要能吃就行!先作半个月打算吧!”梁波以急迫的声音,接着龙泽的话说。
“懂得吗?这一仗,关系全局、全山东!特别是关系到我们这一地区的党同人民群众的生死!主力部队是从陇海铁路南边到山东来,替我们消灭敌人的!”龙泽又一次抖索着身子,艰难地站立起来,两只眼睛发着炯炯的亮光,严肃地对他的下属们说。每一个字音都显出沉重的力量。
地方干部们象一阵风一样,涌了出去。
“保证你们不饿肚子!放心!”龙泽坐下来对梁波说。
“你安静一些,休息,休息!”梁波劝慰着说。
“明天就动手吗?”
“就看队伍到齐到不齐,这一回,吃到嘴,就是个大鱼!可不象我们从前打游击,不是拍个苍蝇、蚊子,就是吃个小虾虾!”梁波指划着说。
站在一旁的华静,一面看着文件,一面用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她的脸色,跟随着谈话的内容和气氛发生着变化:紧张、沉重、愉快、兴奋。……
“有了孩子吗?”梁波问道。
“有一个,去年生的。”龙泽微笑着说。
华静轻轻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她听到龙泽问梁波道:
“还是光杆子?老顽固!我们这里也有一个顽固派!”说着,龙泽“嘻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声象小黄雀鸣叫似的那样尖细。他并且竖起一个食指,指着门外,仿佛他知道刚刚出去的华静还站在帘子外面,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现在打仗,不谈这个!”梁波微笑着说。
“是‘战后论’者?不希望我做些什么?”
“希望你做三件事,第一,把民伕、粮食搞好!第二,保重身体!第三,今年再生一个娃娃!”
两个人谈笑了一阵。梁波心里有事,焦虑着黄达和洪锋他们的工作,说走,便站起身来,辞别了龙泽。
在他到了村口,正要上马,华静追跑上来,递给他一个分量沉重的布袋,笑着说:
“几斤面粉,龙书记送你的!”
“请你跟我说一声‘谢谢他’!”梁波扬扬手说。把面粉袋交给了冯德桂。
“不送你!上马吧!”华静笑着说。
梁波跳上马,回头望望,华静在寒风里向他扬着银灰色的围巾。
“小华!有空到我们那里来,再跟你‘谈谈战争’!”
梁波哈哈地笑着说了两句,便坐上马背,待他两脚踏稳脚镫,马儿走了几步又回头望望的时候,华静的脸突然发起热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扭过头,飞快地跑回到村子里去。
一九
时间的迫促,任务的紧急,逼使侦察营长洪锋不能不替自己出下这样的难题,——大白天到敌军据点去捉俘虏,而且不能不把这个难题在天黑以前圆满地回答出来。
洪锋带领一个排的侦察兵,全部按照当地居民的装束,把短枪揣在怀里,机枪捆藏在一束高粱秸子里,挑在肩上,在下午两点钟光景,分成六个组,先后到达距离敌军据点吐丝口四里路远的崔家洼。向居民调查以后,洪锋决定派六个人,扮作向敌人据点送树材的居民,去执行捕捉敌军哨兵的战斗任务。因为居民反映说:敌军限定崔家洼在这天下午四点钟以前,要把五棵树干送到吐丝口,不按时送到,明天早晨就要烧毁崔家洼全村的房屋。
洪锋决定由排长宋杰担任战斗组长,另外配上五个战士,抬着两棵树干,向吐丝口西门口行动。
吐丝口镇上驻扎着国民党匪军新编第三十六师师部和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他们是昨天下午三点钟到达的,正在日夜地赶筑防御工事。
惨白的阳光,斜照着吐丝口的石圩墙上。圩墙的石缝里,不断地挤出一条一条水柱,眼泪一样地往下流滴。圩门楼上的冰冻,也在融解,冰铃铛不住地跌落下来。
圩墙上和门楼上,有一些士兵和被逮捕来的居民,在被强迫着搬石弄土,构筑碉堡。
圩门口的两个哨兵,在太阳地里,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美式步枪,来回踱着,嘴角上叼着香烟。
抬着一棵树干先头出发的两个战士,前头的叫田通,后头的叫上官朋。他们一面走着,一面哼着“杭唷杭唷”的调子。肩上的重担,使他们感到肩骨和肌肉和疼痛。
“谁出的主意?罚我们苦工!”田通气恼地说。
“叫你不说话,你又说话!装哑巴还好说话?”上官朋责备着说。他们走了一阵,歇了下来,坐在树干上。
“会说话的人装哑巴,比抬树材还要难过!”田通摸摸嘴巴,咕哝着说。
“谁叫你是广东人说广东话的?”
“当了广东人就该把舌头割掉?”
“割了一个钟头再给你安上!喂!到圩子门口,可不能再开口啦!”
“那可难说!要真的割掉舌头倒好办!”
“说话出毛病,你要负责!营长再三交代过的!你自己也作了保证。”
田通把手一挥,嘴里“哇哇叭叭”地叫着,扁担又上了肩。
“对!就是这个样子!”上官朋哈哈地笑着说。
“怎么也要学好几句山东话!”田通走着,忿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