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脸拖在田通手里,是在套绳索的时候,田通就选定了这个敌手。三角脸一路嚎哭,把身子只是往后倒赖,两只脚紧紧地扒着地面,听到枪声以后,他更是浑身战抖,抬不起脚步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哑巴说话了,田通把痛苦地忍耐了许久的话,汇总到一句话里,雷吼一样地爆发出来:
“不走!老子宰了你!”
六个人挟着两个俘虏兵,跑过小山丘旁边的时候,站在小山丘上守望的营长洪锋,向他们不住地挥着手,他们便继续地向远处跑去。
敌人的炮声轰响起来,出动了追兵。
炮弹朝着小山丘飞啸、轰击。烟雾和泥土在小山丘附近腾了起来。
到崔家洼催讨树材的一小队敌人,在奔到小山丘前面的时候,两架机关枪突然地密集扫射起来,迫使他们停止了前进,伏倒在田野里。
正在射击的战士们,向洪锋要求道:
“营长!把这几个敌人消灭了吧!”
“我也去捉一个活的!”
“对!冲上去,多捉几个!”
洪锋体会到战士们的饥渴,大声命令着:
“对准敌人!步枪每人打三枪!机关枪连放二十发!”
步枪、机枪一齐射击起来,向着山丘下面的敌人。田里潮湿的泥土,给打得象蝗虫一样地跳蹦着,敌人的嘴脸,紧紧地吻着泥土和枯草。
洪锋在望远镜里,望到抬树材捉俘虏的战士们去远了,便对刚放完一排枪的战士们扬着手说:
“同志们!任务胜利完成!回去!”
洪锋率领着战士们,离开了小山丘。迎着黄昏以前的斜阳和半天的彩霞,回向羊角庄去。
二○
从一来到羊角庄到黄昏时分,大概有八个钟头的时间。对这八个钟头的生活和工作,梁波感到兴奋和快慰。分配给干部们的任务大部分已经完成,得到了预期的和预期以外的成果。侦察营勇敢机智地捉来了两个俘虏兵,民运部长郎诚跑了五十多里路找到专员公署,专员跟他一起赶到匡庄地委书记那里,拨定了六百副担架和十五万斤粮食。黄达到兄弟部队联络的结果,带回了当前的情况和野战军首长的作战部署。另外一个由胡克负责的联络小组,还没有回来,就是不能完成他的任务,也不关重要。这些,加上在羊角庄到匡庄的路上和华静有趣有味的谈话,在从匡庄回来以后,又睡了四个钟头好觉,使他不能不有一种过去生活中所没有的充实、新鲜而又有光彩的感觉。同时,他也认定这是就要到来的巨大战役的胜利预兆。他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吃的是难得吃到的白面水饺(白面是老战友龙泽送的,卷心菜和豆腐做的馅子,是母亲一样的葛老大娘送的),并且喝了一杯有点微酸、但是甜蜜蜜的山芋酒。
点灯以后,听了洪锋关于俘虏口供的汇报,重新看了看黄达带回来的兄弟军王军长的信,以及看到、听到村庄上碾小米、磨高粱、赶运粮草的紧张忙碌的现象,梁波的情绪又突然起了变化。他的方而微圆的脸,在黄漾漾的灯光下面,呈现着忧虑、苦恼、不安的神情。他不住地摸着脑袋,时而坐着,时而站起,平时的笑态、趣话,一下子消失掉了。
干部们对副军长心里想的什么,这种神态由何而来,全不了解,默默地惊异地望着他。
梁波的脑海里,浮动着一个迷蒙的设想。根据洪锋关于俘虏兵口供的叙述,他认为明天就对这个敌人发起攻击,缺乏充分的条件,也就是说,存在着不少的客观上的困难,甚至有失败的危险。他具有一个良好的指挥员的习惯:对于每个战役和战斗,从困难方面和可能失败的结局上多加考虑。
“要我们包干歼灭吐丝口九千个敌人,已经确定了?不会再有改变!”梁波向黄达问道。
“确定了!不会改变!王军长把野战军司令部的电报给我看了的!”黄达清楚明确地回答说。
“攻坚的任务!强攻硬打的任务!”梁波用沉重的声调说。
“爆破这一回用得上了!”黄达说。
“你们听到群众有什么反映?群众的情绪怎么样?”梁波问道,他的眼睛望着郎诚。
“听说要打,群众高兴透了!我沿途看到每个村庄,差不多每个人家,都在磨粮、弄面、扎担架,一路上,大车、小车不断。”郎诚兴奋地说。
“没有听到什么议论?”
“程专员问了我两句。”
“他问两句什么?”
“他先问:‘你们是七战七捷的队伍吧?’我说:‘是的!’他又问:‘涟水战役你们参加了吗?’我说:‘参加的。’他听了我的回答以后,本来很高兴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我看到他那种表情,心里真是不高兴,很想刺他两句!”
“你想刺他两句什么?”
“我想对他说:‘山东的敌人,由你们山东人打吧!涟水战役要是由你程专员指挥,一定是不会失败的!’要是他再说什么涟水战役不涟水战役的,我这两句话板定要说!”
“后来,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说:‘我们一定支援你们把这一仗打好!’”
听了郎诚的这些说话,梁波冷冷地笑了笑。
“同志呀!你是当过县长的吧?”梁波问郎诚道。
“当过。”郎诚羞愧似地笑着说。
“县长对专员应该这个态度?”
“我也不是在他这里当县长的!打了败仗就该受轻视?”
“你是个善观气色的相面先生?人家脸色变一下,你就知道是轻视你们打过败仗?”
“我也不是小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们不信任!不然,他怎么说支援我们把这一仗打好?”
“我不跟你辩论!告诉你吧!程专员担心,我也担心!消灭这个敌人,不是简单的!”
“我也有这个感觉,有人对我们看不起!让他们看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黄达愤愤地说。
梁波望望黄达,又冷冷地笑笑。
梁波到这个军来工作以后,感觉到他所接触到的大部分干部和战士们,对任何困难和任何敌人,表现出不低头不屈服的英雄气概,一心一意地追求着全军的功劳和荣誉,是一种良好的现象。单从今天几个小时的工作来看,也能够证明这一点。他们经过半天一夜的长途行军,接着就辛苦奔波地执行了工作任务,完全忘记了休息和睡眠,并且把任务完成得很不坏。但是,他同时感觉到他们急躁、不冷静,求战心切,求功的心更切,有些干部象郎诚、黄达他们就有这种心理情绪,把在涟水战役中受到挫折,撤离了苏中、苏北根据地,当着是一种羞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别人一提到涟水战役,就神经过敏地以为别人有意揭他们的疮疤。郎诚刚才反映出来的这种情绪,就正是他们思想情绪里消极因素的暴露。对这些内情细节,梁波比当事人沈振新和丁元善看得似乎更清楚。在偶然的场合或随意的谈吐里,从沈振新身上,也能够察觉到一丝两缕消极情绪的痕迹。和沈振新在一个月以前那天吃酒看棋的时候,沈振新说的那句话:“这个军的工作得靠你咧!”就使梁波感觉到沈振新的心情里有着一个暗淡的影子。作为军的党委委员和军的指挥员之一,作为沈振新的老战友,梁波确定自己要担负为沈振新和丁元善所没有的这分责任:帮助沈振新和丁元善消除干部们和战士们的那种不健康、不正常的心理情绪,尽他的最大努力,使这个军在战争中建立功勋,得到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