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了,夜晚的室内微微有些燠热。辗转反侧在如水的思绪,任思想在时间的褶皱里走进走出,捡拾过往的那一丝丝温暖的回忆。比如在这样的夜晚,在临晨三四点的时光,窗外刚刚下过雨,已经是春尽夏初的时候。披衣起来,一个人坐在花园中,无风,无月,有睡梦中偶而惊醒的几声犬吠。原来发觉城市中也有这样静谧的时刻,思绪便不禁飞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
记忆中也是这样时候的夜晚,或者已经是夏天了吧。暧暧的风吹过院子,如母亲抚摸婴儿的手,门前的刺藤花纷纷摇动出明的暗的影。月亮升起来了,在山的背后露出半个头来,山顶的树木微微闪着清幽的光,将天空与黝黑的山截然分开,山下的村庄也半明半亮着。空气中弥漫着庄稼暧暧的清甜的香味。牛棚中有牛反刍的声音,还有时而扇动尾巴的啪啪声。狗趴在门前,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于是远方也有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应和着。还有邻居家关门开门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夜的天空中清脆地响着。 父亲与母亲坐在院子中纳凉。父亲靠在躺椅上,椅子轻摇着,发出细微的吱嘎声。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是父亲或母亲会偶尔说一句什么,呢喃如说着梦话,听不太清,只听对方哦一声。不久便听到父亲轻微的鼾声。母亲便会意地笑一下:“死老头子,你看你那瞌睡呀。”便不再说话,抬头看一眼天,月亮刚好爬出来,亮亮的,一时间只听见母亲手中蒲扇叭哒叭哒地响声。 思绪也许会回到更远。孩子们都睡着,横七竖八地睡得正酣。秋天的夜晚特别饱满。荷叶在院前的池塘中田田着,在月光下闪着柔亮的光。叶子下面会有青蛙游过,时而呱呱地叫着。最热闹地要数那些不知名的虫子,此起彼伏地唱响这个秋天的夜晚。也是临晨三四点的样子,父亲母亲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看一眼月光,月色正好。拿上镰刀,田梗上的露水不一会便打湿双脚。脱下鞋子,下田看看月光下黄澄澄的一田稻子,弯腰割起来。不知不觉三四个小时已过去。天已大亮,身后是已放倒的稻谷,等待脱粒归仓。秋天的早晨有些凉意,母亲拢拢额头的汗水,看一眼还在运镰如飞的父亲,一个人走上田梗,回家煮早饭去了。孩子们还睡得香,母亲看一眼,没舍得叫醒,独自一人生火做饭,一会儿孩子们该上学了。 记忆中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吧?那时的父亲母亲还很年轻,孩子们还未长大成人,但不知不觉间父母都已经老去。 也许还会想起更早的日子。那时祖母还在,但已很老了。记忆中那也是秋天的一个夜晚,祖母坐在院子的凳子上看父亲母亲撕着玉米壳。煤油灯一闪一闪地亮着,不时一个灯花“啪”地炸响一下。夜已很深,母亲刚奶完襁褓中的婴儿。她与父亲要趁这个夜晚把玉米壳撕完,接下来就要收稻子了。祖母扶着拐杖坐在椅子上,说:“今年收成不错,节约点吃,能吃到明年大春。”母亲“哦”了一声,手中的玉米壳发出沙沙的声音。祖母又说:“娃娃小,你奶水不足,把细粮留给你和娃娃吃。明天把鼎罐洗了,熬点米糊子,可以给娃娃吃点粮食了。”母亲看了祖母一眼,点点头。 而今祖母早已作古,母亲也已故去,孩儿们都长大成家,有了后人。但我们的后人是否会记起他们前辈的那些时光呢? 在这经年流转的时光中,那些旧日的片段如老照片般散发着一种温馨的光芒。我们在这流转的时光中逐渐学会了感恩,感恩那些抹不去的曾经,那些堙没在时光中充满亲情与感动的片段,那些都是我们今生再也回不去的彼岸。 回想起父辈们那些简单而清贫的生活,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老的时候有人坐在身旁为你摇着蒲扇,年轻的时候看辛苦有所收获,能够满足温饱,这些都是令父辈们咀嚼不尽的幸福。 其实人心的满足是很容易的。一次久违的花开,一场春夜的细雨,一次久别的问候,一次面朝大海、春暧花开的体验,就足以让我们忘却一切烦恼,在心田种下淡泊、自足的菩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