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进入腊月,母亲每天都会出现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着绕村而过的公路出神,因为那里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离过年还有近二十天,广州至汉中的火车票,却早一售而空。二十几个小时的行程,连站票也卖得一张不剩。看来想回家和母亲团聚的愿望又将成空。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和失落。母亲那期盼的眼神,蹒跚的脚步,伴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母亲在电话中说,现在村里基本上已没人养猪,皆因成本太高。但听说我要回家过年,才在家里喂了头大肥猪,只等我回家过年便杀。若知道我没卖到票,不知该有多失望。这些年,我们在异乡漂泊,疲惫的是母亲。她那不分四季,没有昼夜的牵挂,总在苍凉的旅途给了我们无尽的温暖。 而我们,却总是让她在无边的孤单中眺望,无际的寂寞里等待。就算能用尽所有的方式去弥补,也都已无法追回母亲那日渐苍老的容颜。每到逢年过节,一想起母亲孤零零的身影和那满屋的清冷孤寂,我这心里,不只是痛疼和无奈,更多的是愧疚。晚上下班,将买不到票的事,告诉了母亲。电话那头,她沉默了。过了一会才有些落寞地的说:“没事,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都习惯了”母亲的轻描淡写,让我心底的懊悔和自责又增加了几份。 我知道,她月月盼,天天等,就是想等我们平平安安回家,喜喜庆庆过年。辛苦一年到头喂的猪,也仅仅是为了儿女回家能吃顿可口的饭菜。只是我们,却如放上天的风筝,离父母越来越远。他们手中牵着的线,却怎么也拽不住那些奔波着身影,匆忙的脚步。 初中刚毕业那年,父亲因一场车祸突然离世。不满四十的母亲在伤心欲绝中,用那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刚上初一的妹妹为了不给母亲增加负担,默默缀学,和我一起步入打工浪潮,供幼小的弟弟读书。随着时光的推移,苦涩的日子慢慢有了起色。母亲却因常年在田地里过度操劳,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每想起这些,身为长女的我总会黯然神伤。后来,随着我和妹妹的相继出嫁,弟弟多年未果的婚事,又成了母亲心头一大优愁。当看到母亲愁云满面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心中满是痛疼。 除了安慰,却也无能为力。确实,人这辈子,有很多事,有很多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只要有积极向上进的心态,努力不懈永不言败的信念,生命才会有光亮,生活才能有希望。岁月如梭,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了。这些年,漂泊如影相随。家,远了。天涯,却近了。 只是苦了母亲,在孤寂中守候,在守候中眺望。她日夜盼着的,是儿女的归期。每次回家,只要能看到母亲的笑容,眼眶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湿润。路途上再多的苦,再疲惫的颠簸,都有了价值。母亲的快乐,对儿女来说,是如此重要。只是每个转身的刹那,总会隐约听到,某些东西破碎的声音,那一宁是母样不舍的泪。时光飞逝,母亲也已迈入了六旬的门坎。因过于操劳,身体状况日渐衰弱。我和妹妹多次劝说,但她还是舍不下家里那点薄地。依然忙碌在田间地头。 总说弟弟还未成家,不能停止劳作。每听到这些,泪水总会不争气的潸然而下。平凡如你,辛劳如你,善良如你的母亲啊,真得好想,好想让你停下操劳的脚步,小憩一下。你如此劳累,而女儿,却只能在远方,在泪眼婆娑里,柔肠寸断的把你思念。记得有一次春节回家,火车晚点3个多小时。等我赶回村口,已是暮色时分。在淡淡的雾蔼中,我看到了村口老槐树下,母亲倚树而立着的消瘦身影。在凛洌的寒风中,孤单无助的像个孩子。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哽咽了,泪如泉涌。母亲看到我流泪,慌了神:“孩子,你怎么啦?”边说边手忙脚乱的从我手里接过行李,拉着我的手,朝黄昏的村庄走去。在我们回村的路上,风,又一次呼啸着扑面而来,吹乱了母亲的白发。也吹落了我眼中的泪水。 短暂的假期后,又到离别时。母亲执意要送我。想说的话太多,却一路无语。直到五公里外的县城车站,上车后,在我的默默地挥手中,母亲才缓缓转身,默默离去。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身后渐渐远去的母亲,正在用手偷偷抹着眼泪。我的心,猛然间又痛了起来。母亲老了,是那样的孤单和落寞。母亲哭了,她的泪流在了我的心上。当她一次次面对满屋的孤寂和满地的清冷,心里又该是怎样的凄凉和感伤。 是啊,小时候天天盼,就盼孩子早点长大。待到长大了,却离自已越来越远。只有深入骨髓的思念,在梦里停停走走。唯有沁入心脾的孤单,在心底来来回回。这浓浓的孤寂,这满满的清冷,该怎样才能散去。 我走后,母亲又将面对一个个数不清的冷寂。家里陪伴她的,除了那台陈旧的收音机,就是那只老花猫。一部红色座机电话,放在床头。我和妹妹都已出嫁,常年在外的弟弟还未成家。母亲白天在地里忙碌。到了晚上,偶尔看看电视。很多时候,就坐在电话机旁等我们的电话。若几天没打电话,她开始担心。若一个星期没打电话,她便整夜失眠。不管有事没事,每晚等电话,成了留[守母亲生活的一部分。那怕只是一句的问候,一声平安,都会带给她一枕好梦。于是,每个夜晚,我已习惯了打电话回家。 如今,只有妹妹在离家较近的铺镇上班。好在妹妹妹夫孝顺,常会隔三岔五去看望母亲。农忙时,若碰上周末,也会去地里搭把手。转季时,也会给母亲添置些御寒衣物。每当母亲在电话中絮絮叨叨,我的眼中常会满含热泪。这泪,有对母亲的疼爱,妹妹的感激,也有对人生苍凉命运多舛的感叹,世事沧桑人情淡薄的体悟。几多颓废,几度凄凉,早拼不出日月深处那丝丝悲沧。 今年夏天,老家久旱无雨,家里的稻田早已干得开了裂。母亲急得团团转,我不忍心,天天打电话回家。询问稻谷的长势,了解稻田的干旱实况。每次打完电话,眼前总晃动母亲焦虑的眼神。在母亲和乡亲们用抽水机和旱魔抗争后,稻谷在最需要灌溉的抽穗期,终于迎来了几场透雨。我总觉得,是老天被庄稼人执着感动了。稻谷丰收了,我也总算松了口气。整个夏天,我的心都被老家的干旱占据着。我知道,家里不差粮。 但庄稼人的憨厚和耿直,使母亲和乡亲们大半辈子,都视庄稼为自已的孩子。只要种子落地生根,就会细心呵护,疼爱有加。从不怠慢。那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竭尽全力。他们对待庄稼的这种精神,总在感动着我。家里的稻谷颗粒归仓后,我被干旱纠结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到此时才明白,不论置身天涯还是栖息海角,整个身心﹐早已被烙上了黄土地的印记。母亲的淡愁和忧郁,村庄的萧瑟与败落﹐也被根植在我灵魂的深处。它们常会在无眠的雨夜,为我奏一些哀婉的思乡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