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滑到天边,在交线处与银河相接,在没有全部褪去的温暖余晖中,依稀看到繁星点点,银月高悬,然后是蒙上一块没有边界夜幕,就此告别。 这是我搬到这西边小镇时特有的回忆,每当夜晚的阴霾散去,暴露在星光之下,窗外的屋顶反射着月亮的荧荧微光,如同星尘洒落,于是什么也不做,就好像在你忙碌一天之后滑入温暖的浴缸,溅起的飞沫是那扭转的星云,将你拥入怀中,慢慢意识朦胧。 搬来的层层纸箱堆放在角落,还未整理之后,在那里堆起一座小山,只从中拿出过几件生活用品,便不再管它。在木地板上铺了一层地毯,因为搬来时临近冬天,但又不知道是在秋与冬的哪一个分界线,只是看着门外那一排掉光树叶的老树,想着被风吹散的树叶将要飘落哪里,便不再在意,却当伏在地面上的寒气顺着背脊爬上时,才恍然意识到——雪也要驻足树梢了。 在搬来的几个星期后,才将这座修建于几个世纪前的老屋窝出点人味,虽然老屋看起来复古刻板,但关上门之后的是与之不搭的现代家居,和那几座与环境无法融入的棕色纸箱。在熟悉起来之前,常常会出现半夜找不到厕所而胡乱开一通门的窘迫,现在还好,摸清了环境,就像野兽知晓自己的领地那样熟悉,我想,接下来是和这栋房子沟通起来,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想到这,就不由得又孤独起来,重重的压在肩上,每走一步,压的地板吱吱叫。这一份不具形体的孤独确实是孤独的人与生俱来的,它常年坐在我的肩上,照顾它,似乎也变成了我不可名状的责任。 刚开始时,周边的邻居还会时不时敲门打听原主人的去向,有时还带着自己烘焙的饼干和那一份不减的热情,我都会笑着回答:“可能还有几个月便会回来了。”即使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否真实,也照样回答了。然而塞维亚每次还会惊恐的看着我说道:“不会吧,你要离开了吗?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片刻之后便松开紧锁的眉头,转眼间已不在意,就像雷鸣之后,天空依旧不着痕迹般平静。 塞维亚和泽尔是搬来后认识的朋友,也是周边的邻居,认识塞维亚之后才知道这个小镇有一所大学和三个不大的酒吧,有一个就在附近。住的的房子是在小镇的西边,离镇中心挺远,属于郊区。她和泽尔恰好就读同一所大学,都主修着艺术,一起合租在同一间公寓。至于泽尔,是一个话多的男孩子,留着不短不长的头发,蓝眼睛,手上总是沾有一些不知名的彩色颜料,房间里也总是会铺满各种各样的油画。曾经问过他做过什么疯狂的事,最疯狂的那种,思考很久,然后带着一丝自豪说着那段属于他的高中时光。塞维亚和泽尔有很多共同点,喜欢粉饰壁画也是其中之一,将房间绘画成梦中的场景是他们与自己的沟通方式,对于他们而言,在一张惨白的墙上从无到有是对他们最好的诠释。 有时会想,存在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量子力学说的“不存在的世界”是否真实,然后便会翻来覆去,再来就会不知觉的引申到自己,问到自己所做的都是否正确,问到生命的来源...... 屋顶上不再有星光了啊。和老屋朝夕相处一个半月后才顿然发觉,它们是什么时候从天窗里溜走?踩着依旧冰冷的地毯将天窗缓慢放下,还是会有不舍的向窗外远看,看见那漂浮在屋顶的荧光也快没有了踪迹,只有那几棵老树还会在风中沙沙嚎叫。和刚搬来时一样,几乎全秃的树只有几片依稀的树叶点缀,在没有月光的夜中那是它唯一的寄托。肯定有窗户没有关好,在朦胧中睁开眼,将盖在脸上的被褥慢慢掀开,随之接触的是像薄荷那样的空气,冰冷,却不刺骨,小镇的夜会在晨光中睡去,这是她留下的礼物。是被敲打声惊醒的,而不是因与寒冷相拥而醒的,我确信!因为那“叮叮当当”的声响还在继续,还在这冰冷的空气中传播,像风铃?有人敲门?更像是风吹着孤单的窗户在半空中来回砸出的韵律。从床上滑下,将毯子披在肩上,朝着声响走去,冲开呼吸出的白雾,踏着吱吱咬合的地板,就像那位头戴荆棘王冠的国王,手持着权杖,抚摸着从毛毯间滑进的清晨。 走到走廊的一边,那扇被风推开的圆窗还在与风嬉闹——叮叮当当。不足一尺的窗台上可以看见反射着玻璃光泽的雪,我冲过去,毛毯在风中拉开弧线,从窗口贯入的风亲吻我的肌肤,刺骨,但很细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镇的雪,和远处小山上洒满的银尘,被惊住了,竟无视着从地面跃起的冰冷,驻足良久,一时间想不出任何词语形容眼前,和那份徘徊不散的感觉。些许兴奋,但见老树上仅剩的残叶被雪取代时,便将这份兴奋陪同枯叶埋进雪里,扎根进黑色的阴影里。 关上窗后,还是会陷入一种寂静,好像窗外的世界本不属于我,那种喧闹,那种气息,都不曾触及。他们只是试探性的敲打老屋,向我问好,隔着一层玻璃,只能感受到幽灵般存在的它。冻麻木了啊,我明白手脚传来的感觉,它催促我快步走回卧室,紧锁好门,拉开卧室的窗帘,欣赏着不同的雪,只不过是换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沾染自己气息的地方。 雪落得温柔,就在一扇门之后,会想门外和门内究竟有什么区别,现在知道,门外有雪,有看不见的明月,而门内有星尘无法触及的柔光,和不断向上跳动的火焰...... 傍晚,会升起壁炉,准备好堆堆白橡木。当老屋的暖气从四面八方铺展开的时候,已收拾好碗筷,灯光也开始昏黄,没有白日那般嚣张,更像是从屋顶上吊下的一排蜡烛,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燃烧,向屋中的一切抹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但好像真的有一排蜡烛在燃烧,浓淡得可以闻到它的味道。这时只想一头扎进厚重的棉被里,窝进沙发的一角,或者是抽出一本不曾看过的书,听着壁炉中柴火迸裂的声音,安详得出奇,亦或者是双脚一登,熟练地打开电视机,刷着无厘头的肥皂剧。 “小镇的雪是天堂的画布,它勾勒下的轮廓,上帝将它深情留念。”泽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和塞维亚正好沿着出镇的公路走回小镇,一切都是雪,一切都被染白,在阳光下些许刺眼,蒙上了天堂的光辉。黑色的公路和森林的颜色只在白色中露出零星的一角,公路两旁扫开的雪混合着黑色的泥土,沿着黑色的公路一直排到天边可见的小镇。“扭转的星云躲在云层之间,闪烁的星光是那天使炙热的眼。”塞维亚裹着围巾,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说着。我转过身,每一步都踩进厚实的雪里,然后走在泽尔与塞维亚之间:“上帝的伊甸园,今世的星光夜,揽得满怀洁白如雪......”我望着塞维亚和泽尔,塞维亚和泽尔也望着我,然后一齐在公路旁大笑,直到呼之欲出的白雾一团一团向上升起,笼罩在我们的头顶,随风散去。 三月后的小镇,已然陷入圣诞的狂欢气息,一切都好像是笑容在肆意洋溢,不觉中街道两旁的树梢挂上了伯利恒之星,镇中心的广场也立起了维多利亚般的圣诞冷杉,高过屋顶,直触星云。融化了彩带、蜡烛和颂歌,塞满小镇每一方土地,躲进大大小小橱窗里。雪下个不停,它从撒盐空中差可拟,到未若柳絮因风起,骤然斑驳银椅。 看着热可可腾起的白色雾气,在圣诞夜的前夕中回旋,柔软般的跃迁,老屋也似乎融入了圣诞的夜,在灯火辉煌的小镇中它格外的和谐。当圣诞烟火随着教堂钟声打破小镇的喧闹,塞维亚、泽尔和我早已在散发着年久橡木味的阁楼里捧着可可,穿过落地的圆窗,在落满盈尺荧雪的屋顶上席地而坐,看着烟火越过树梢,划过天穹,小镇也在凝神屏息,期待着第一朵花火能将气氛推向高潮,然后崩裂,然后是人们的欢呼雀跃......我们在大笑,在举着陶瓷杯冲着烟火的方向大声说着" Merry Christmas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