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能不能再为我做一次土豆炖鸡呢…” 我不伤心,一点也不伤心,我只是需要静一静,我跑出去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树顶有枚同心结还很崭新的样子,我的狗追了出来,它蹲在我面前,眼睛亮闪闪的,舌头翻在外面,嘴巴像是在笑,尾巴摇啊摇,它浑身上下洋溢着欢欣,它喜欢我。我抱着它的脖子,我说:“莫莫,莫莫,我爷爷死了,对,是死了。你也会,会死,不能陪我成长衰老。”我有点摸不准词,我脑子很空,我盯着莫莫的眼睛去什么也没看到。倒是注意到脚边一直色彩斑斓扭来扭去的毛毛虫,真是一只漂亮的虫子,天气该冷了,它要死了。 莫莫的瞳孔好黑呀,这种黑要追溯到很久以前爷爷带着我去参加一个葬礼,他跟一群人在屋里喝酒,我在另一个柜台上吃东西,甜的糕米,腥的肉肠,琳琳朗朗足够吸引我好久。等到回去,他已经醉了牵着我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在夜路上,爷爷很高啊,我必须举起胳膊才能让他垂着的手牵着。很黑,路很黑,他已经醉了,醉到什么伤心事都涌出来笑话他,然后他哭了让我怕得不得了,我当时想着一定要带他回家,一定要回家。 我扶不住他终于栽倒在地上,我也连着跌过去,边哭边想要扶他起来,两个人就那么倒在那里哭,我没有办法的喊他虽然徒劳多希望他可以清醒。谁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好在前方不远有户人家,他们闻声出来,爷爷被他朋友送回家,我跟在后面抽泣,很安心感觉像有光降临到身上,并不离不弃。 在我意识里爷爷是个夜行动物,而我则非常喜欢粘着他跟他出去玩,所以养成了后来对黑夜的淡定不畏惧,记得有一段时间爷爷每天夜里都会带我去一处蘑菇大棚,他和他的朋友们打牌聊天扯到很远的话题,我和里面的一个小孩玩,她那里有一台屏幕很大的电视,我们把外套放到大椅子上,坐在柔软的床头上打游戏,一关一关得打,乐不思蜀。寒冷的北风被厚重的帘子隔绝,灯光云翳,幸福就是在以个温暖的地方知道保护你的人在身边,和小伙伴打喜欢的游戏而硬撑着睡意,终于忍不住睡着的样子。 妈妈说爷爷是个享不了福的人,我说为什么。 “哎,他呀,军人退休金翻了几倍他却不在了,他一直担心的学习不好的你考上了重点中学他却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你开始有出息肯定高兴的不得了了呢,虽然你是靠画画考进去的,但至少都开始看好你的爱好了呀。” 是吗,爷爷出来不跟我提成绩,只一次在晚餐桌上,我吃着奶奶亲自做的鸡蛋翻咸菜配上白米粥(那是最爱的晚餐呢)我还知道爷爷喜欢用筷子的另一头敲说错话的我的脑袋。当他说跟周围的邻居比起来我的成绩最糟糕的时候,我丝毫没有酝酿的眼泪扑打扑打就掉下来了,奶奶很着急她提高音调有很小心翼翼:“哎呀,不要说了。”他沉默了一下有说:“没有,我刚才逗你呢,你的成绩还好,连那谁都没你好呢。”神奇般的我立马就不哭了,像是误会被解清后的得意,可见,当时的我很够不上进,连自己的底子都不清楚,为别人的话或喜或忧。 后来还听三姑六婆扯起过我小时候“小时候好像没怎么有人管呢”“我记得她小时候呀,大冬天穿着裙子抱着一个玩具熊不哭也不说话,一个人在这里走来走去”“小时候还很活泼呢,经常跟人打招呼”“我记得你三岁还没长头发,别人都笑你‘小和尚’呢哈哈”… 再后来跟奶奶妈妈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奶奶突然问我:“你还记得你爷爷去湖北找你那次吗?” “嗯?” 妈妈接过话说“那个时候啊,你给你爷爷打电话,说想他了然后就不开口说话了,你爷爷急了以为你在外公家受委屈了,就连夜买了火车票去找,刚到你外公家,你看到他就扑过去抱着不动,他问你跟不跟他走,你说不走。” “不走?”我愣了愣“然后呢?” “然后他就回去了呀。” 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为了我的一个电话千里迢迢的来又千里迢迢的回去,这么狼狈的一趟旅程他从未向我提起。我很想再抱抱他,我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我只是很想抱抱我的爷爷,即使他是冷掉的。 4551272,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号码,它像是被烙在了我的心石上,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也不用担心遗忘。或许这个号码一直通到爷爷哪里,我跟他讲述我的生活,他不用说话,因为他很累了,他不想讲话,我知道。 夜里,好像下一刻就是黎明了,小女孩才床内侧坐起来,房间里暗暗地,大窗外满世界月光的样子。她旁边睡着奶奶,另一头是爷爷,小女孩看到窗外趴着两只色彩艳丽的大老虎,它们的大爪子拍着窗子但没有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巨大的身子直立起来,整个大窗的被填满了,它们身后的老树黑漆漆的,使它们看起来又健壮又美丽又隐忍着危险,小女孩睁大眼睛推了推奶奶,没有回应,她只好寂静的趴回原来的位置,睡着了。 我分不清是梦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只知道我的身边不会再有老虎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