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和秘密(3)
时间:2022-09-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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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使头脑能清明,
但愿脚痛早点好。
“下流胚,真是下流胚!但是这坏蛋做得倒很巧妙!果真塞了些‘公民感’进去。在他被撵走时候,可一定气坏了。简直咬牙切齿了吧!”
“他已经报了仇,”阿辽沙说,“他写了一普通讯造霍赫拉柯娃的谣。”
于是阿辽沙匆匆地把在《流言》报上刊出那普通讯的事讲给他听。
“那是他,是他!”米卡皱着眉肯定说。“那一定是他!这类通讯……我是知道的,已经写了不少这种下流的东西,譬如讲格鲁申卡的事情的!……还有讲她……讲卡嘉的。……哼!”
他烦恼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哥哥,我不能在这里久留,”阿辽沙沉默了一会以后说,“明天对于你是一个可怕的、重大的日子:上帝的裁判临到你头上了,……可我真奇怪,你踱来踱去,不谈正事,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不必惊讶,”米卡急躁地打断他的话说,“难道还叫我谈那只臭狗,谈那个凶手么?你和我已经谈得够多了。我不愿意再谈论这臭人,臭丽萨维塔的儿子!上帝会杀死他的,你往后瞧吧!你别响!”
他带着激动的心情走到阿辽沙面前,忽然吻了他一下。他的眼睛闪着光。
“拉基金不会懂得这个的,”他开始说,似乎兴高采烈起来,“至于你,你却全都明白。所以我渴望你来。你瞧,我早就想在这里,在这剥落的牢墙里面,对你倾吐许多话,但是却还一直闭口没谈最主要的一件事:时间似乎还没有到。现在总算等到了最后的时刻,好对你吐露我的心里话了。兄弟,我在最近这两个月里感到自己身上产生了一个新人。一个新人在我身上复活了!他原来就藏在我的心里,但是如果没有这次这一声晴天霹雳,他是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真可怕!说到我今后会到矿山里去用铁锤挖二十年的矿,那有什么,我并不怕这个,我现在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我就怕那个复活的人又离开了我!就在那里,矿山里,地底下,自己的身边,在同样的囚犯和凶手的身上,也可以找到一颗人类的心,和它融合无间的。因为在那边也可以生活,也可以爱和悲伤的!可以使囚犯身上僵化了的心复活起来,可以花费许多年的光阴来照顾他,最后终于从黑暗的深渊中培育出高尚的心灵,慈悲的胸怀,让天使再生,使英雄复活!他们这类人很多,有成百上千,我们这些人都是对不起他们的!我在那样一个时刻梦见了‘娃娃’,‘娃娃为什么这样穷?’那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在那样一个时刻对我昭示的预言!我要为着‘娃娃’而去流放。因为大家都应当为一切人承担罪责。为一切的‘娃娃’,因为既有小的孩子,也有大的孩子。大家全都是孩子。而我将要为大家而去,因为必须有人为大家而去。我没有杀死父亲,但是我应该去。我甘愿接受!我是在这里才想到了这一切的,……就在这剥落的牢墙里。他们是很多的,那里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人,在地底下,手持着铁锤。是的,我们将身带锁链,没有自由,但是那时,在我们巨大的忧伤中,我们将重新复活过来,体味到快乐,——没有它,人不能生活下去,上帝也不能存在,因为它就是上帝给予的,这是他的特权,伟大的特权。……上帝啊,人应该在祈祷里忘记自己!我到了地底下,如果没有上帝,那怎么能行呢?拉基金是在胡说八道。如果人们真要把上帝从地上赶走,那我们会在地底下迎接他!罪犯是少不了上帝的,甚至比非罪犯更少不了他!那时候,我们这些地底下的人将在地层里对上帝唱悲哀的赞美诗,对给予快乐的上帝唱!上帝和他的快乐万岁!我爱他!”
米卡讲完这一番古怪的话,几乎气都喘不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眼里滚出泪水。
“不,生命是无所不在的,生命在地底下也有!”他又开始说,“阿辽沙,你想象不出我现在是多么想生活下去,就在这剥落的牢墙里,我心中产生了对于生存和感觉的多么强烈的渴望!拉基金不明白这个,他只想盖房子和出租。但是我等候着你。痛苦算什么?我不怕它,尽管它多得不计其数。以前我怕,现在我不怕。你知道,也许我在法庭上连问题都不愿回答——我觉得现在我身上力量多么充沛,我可以克服一切,克服任何的悲哀,只要能随时对自己说:‘我存在着!’在千万种苦难中——我存在着,尽管在苦刑下浑身抽搐——但我存在着!尽管坐在一根柱子顶上苦修,但是我存在着,我看得见太阳,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有它。知道有太阳——那就是整个的生命。阿辽沙,我的智慧天使,我真被各种各样的哲学害苦了,真是见鬼!伊凡弟弟……”
“伊凡哥哥怎么样?”阿辽沙连忙问,但是米卡没有听见。
“你瞧,我以前从来不曾产生过这一类怀疑,但它们其实一直隐藏在我的心里。也许就因为有这些不自觉的念头在我的心里翻腾,所以我才酗酒,打架,发狂。我的打架就为的是平服它们,把它们消除,压灭。伊凡弟弟不是拉基金,他把思想隐藏在心底里。伊凡弟弟是狮身人面的怪物,他默不作声,永远默不作声。但是我却被上帝问题折磨着。老是被它折磨着。假如没有上帝,那可怎么办?假使拉基金说它是人类凭空想出来的。假使他的话是对的,那该怎么样呢?要是没有上帝,人就成了地上的主宰,宇宙间的主宰。妙极了!但是如果没有上帝,他还能有善么?问题就在这里!我一直想着这个。因为那时候叫他——人——去爱谁呢?叫他去感谢谁?对谁唱赞美诗呢?拉基金笑了。他说,没有上帝也可以爱人类。只有流鼻涕的傻子才能这样说,我是简直没法理解。生活对拉基金来说是很轻松的。他今天对我说:‘你还是去鼓吹扩大人权,或是主张牛肉不得涨价好,这些哲学造福于人类更简单些,更直接些。’我信口回敬他说:‘而你呢,如果没有了上帝,你自己就会胡乱抬高牛肉的价钱,只要对你有利,你会拿一个戈比去赚一千卢布。’他生气了。归根结底道德是什么?你说说,阿历克赛。我有我的道德,中国人自有中国人的道德。可见这都是相对的。对不对?不是相对的么?这真是叫人挠头的问题!我要是对你说,我为这个问题两夜没睡着,你不要笑!现在我奇怪的只是人们在那里生活着,却一点也不去想它。真是无谓空忙!伊凡没有上帝。他有思想。我比不上。但是他不作声。我以为他是共济会员。我问过他——他也默不作声。我想在他的泉水里喝一口水,——可他默不作声。只有一次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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