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天很长很长,长得像一段雏形的永恒。我几乎以为,站在四围的春色中,金色的油菜花永远不败。
那一年的油菜花开得格外的早,在寒冷潮湿一月末就已经可以看到零星的金色了。到了二月份遍是开得十分绚烂,放眼望去,灿烂的花簇从远山一直蔓延到近山。偶尔路过山间的洼地,连绵的油菜花田和宫崎骏在风之谷中所描画的那片金色的原野一模一样,而我是剧中的女主角,走在这片灿烂的原野上。 外公总带着我去摘油菜花。年幼的我总是一把一把地把花杆上所有的花都撸下来。外公则不同,他摘的很仔细,总是一朵一朵地摘,仿佛在精挑细选着什么,然后小心地放到背后的篮子里。油菜花不是那种俗气的金色,而是一种清新的颜色,花瓣中带着花柄的浅绿,让每一朵油菜花的颜色比金色要淡一点,却比黄色更亮一点。摘几朵甘甜的油菜花和米饭一起煮,会使饭中带上特有的清香。 带着新摘的油菜花走在回程的田垄上,抬头就是无边的江面,我一直无法分清到底是江风,还是山风—-因为她又有江水的气息,又带着泥土的气息,一阵风刮来,一望无际的金色花田便在风中荡漾。——故乡是一个多风的山城。 乘一叶扁舟,凌于浩渺江面。我站在船头,兴奋地用手去抚摸碧色的江水。外公在船尾慢慢地划。青色的木桨已经很破旧了,手柄也因长年的使用而磨的发亮,外公的双手轻轻一推,船便无声的向前去了。不像其他的江水一样,长江的水绿得染人肝肺。立在船上,对着满满的江水,似乎有一双幻异绿瞳在向我施术,令人感受到一种不安的美。长江是一种不可思议而居然延长了这么久的奇迹中,令人感到惊叹。就像此刻清风拂面,上面是苍茫的天空,下面是翡翠般的澄澈,风起时,卷起千层细浪:两岸青山向后退去,退去。我们在千年之前的山水墨画中穿行,在无声的歌中穿行。 外公收起昨天的鱼网,几条白鲢在网底挣扎。放在船中间的活水舱中,另找一个喜欢的地方撒下网,就可以离开了。 家在江边的好处是鹅卵石特别多。方的,圆的,大的,小的,纯色的,带花纹的,应有尽有。穿过层层梯田。在不规则的阡陌中蜿蜒而行。天还是那么昏暗,每一刻都是要下雨的样子。踩在大小不一的石头上,听石头由于承重而相互碰撞的声音。光着脚在石堆中挑挑选选,一点也不担心硌脚,石头在江中冲刷多年,菱角早已圆润。拾起一颗,摸着竟是暖的。用衣服小心的兜着,带回到小院里,用盆接满水,把石头泡进水里,本已经干了的石头变得晶莹剔透。鱼香溢出厨房,我便知道要开饭了。 午餐是豆腐炖鱼。豆腐是自己磨的豆腐;鱼是刚从江上打来的鱼。再加上别的几样菜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当然也少不了带着油菜花香的米饭。我听说外婆很会做饭,但它只能成为一个永远不可能的梦,因为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打在木头做的棚子上,滴滴答答的。远处因为雨而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故乡是个多雨的山城。 就这样,一直发呆。直到雨停了,但一切还是那么朦朦胧胧的。远处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浅浅地看出山的轮廓。一切都笼罩在这片山雾中,美丽而沉静。 那一年的春天很长很长,长得像一段雏形的永恒。我几乎以为,站在四围的春色中,金色的油菜花永远不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