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898年生人,属满清时代。 而我,1957年出生,父亲年长我五十九岁。 儿时,每每与同伴玩耍,父亲来寻,玩伴均告知:“你爷爷来找你啦。”我只得屡屡告知:“他是我爸爸。”同伴均显惊讶状。
1969年冬,父亲患病去世,时年,我十二岁。 记忆中的父亲,和蔼慈祥,身高健壮,鼻直口方,想父亲年轻时也是一位英俊青年。 由于父亲去世的早,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不多。 只记得,儿时,我淘,与父亲一起走路,总爱挑不好走的路走。而每每此时,父亲总说,哪不好走你上哪走,但父亲并不着急生气,一任我自行其道。 我三岁时,父亲带我二哥、三姐和我回了一趟大连。后来,听我母亲讲,回大连是因为我大爷、四叔在大连,而我父亲当时已退休,一是想念自家的兄弟,二是大连也是我祖父和我父辈从山东老家逃荒落脚的第二故乡。 记忆深得是1969年暑假期间,随父亲回老家。时年,父亲已是71岁的高龄。 我的老家在山东莒县水沟泊村,现归属于日照市,沭河在村西流过。当年,家乡的河,宽阔清澈,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据县志记载,当年我的祖上来到此地,村外四面环水,故取名水沟泊。 进村需乘船过河,那摆渡的人就是我的本家,是个哑巴,但不聋,他爷爷和我父亲是一辈,到他这辈,还没出五福。后来,还听说那摆渡的船是我大爷当年回老家帮着建造的(我家祖辈是木匠,直到我父亲这辈)。 回到了离别几十年的故乡,父亲显得情绪激动。他带着我去看了祖上住的老屋。老屋因年久失修,屋顶坍塌,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老屋临街有一口井,是我祖上挖的。父亲又兴致勃勃地带我到了岭上,指着一片玉米地说,这地以前是我家的,当年种着一片高粱。父亲回忆说,有一年,我奶奶下地,把我父亲放在地头,一只狼差点把我父亲叼走。他还说,他小时候,老家狼很多,经常听到狼嚎。 父亲又带我去了祖坟。坟地种着松树,老祖宗的坟坐北朝南,好大好大,下面是他三个儿子的坟墓,分成三支。父亲带我给老祖宗下跪、磕头,神情严肃,面生敬畏;再到我爷爷奶奶坟前祭拜,不禁泫然泪下。 当晚,我们就在哑巴家吃的饭,只记得有小豆腐。所谓小豆腐,就是用石磨磨得豆子,加上蔬菜一起煮,再加点盐。家乡的饭,父亲吃得很香。因一天的疲劳,我早早入睡。当我半夜被蚊子咬醒时,看见父亲拿着烟袋锅,还在吧嗒吧嗒地抽烟,难以入睡。当年,我不明白父亲为何半夜不眠;而现在,我也快到花甲之年,才理解了父亲。 几十年的离别,回到自己的故乡,已是物是人非。从他出生,历经了满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朝,从儿时的扎辫子,到剪辫子;从穿大襟马褂,到穿中山装;从随父母逃荒要饭,到结婚生子,再到带领一家人再次踏上逃荒之路。其间,父母离世,姊妹离散,生生死死,他怎么能睡得着呢。 从老家回来后,父亲便产生了回老家定居的想法。但天有不测风云,当年父亲查出患了癌症,住进医院,直到去世,留下遗憾。 至今,我也难忘记父亲去世的情景。 那是一个寒冬的夜晚,守护在父亲身边的三姐,从医院把电话打到了我大哥的工厂,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我被大哥从睡梦中叫醒,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赶到了医院。 这还是我的父亲吗?昔日那红润的脸膛变得蜡黄,往日那高大健壮的身躯已被病魔折磨的骨瘦如柴。 父亲被大哥从昏迷中唤醒,艰难地睁开双眼,浑浊无神的眼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当看到我时,父亲无力地拉住了我手。 父亲已不能说话,只是用眼注视着我,而我,仿佛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担心、无奈。他的小儿子还小,还需要他的呵护、关爱! 父亲走了。带着他一生的苦难,带着他未完的夙愿,带着他无奈的遗憾! 父亲火化后,骨灰由我大哥送回了老家,安葬在了我爷爷奶奶的身边。 夜已深了,我难以入睡,父亲的面容仿佛就在我眼前。而今,我也是一个做爷爷的人了,愿父亲的灵魂在天国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