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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2-10-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静月清荷 点击:

  秋风有点凉的时候,收到了娘寄来的棉鞋。

  我摆放在书桌上细看,然后拍照,然后大笑。

  一笑,这棉鞋有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母鸡窝。

娘

  二笑,这棉鞋俗气的可爱。它通体纯黑,却在鞋口周围镶嵌了一圈红红的筋,鞋的左侧绣着一只吹着胡子,瞪着眼的小老虎。整个棉鞋,肥肥胖胖,喜庆,憨态可掬,像个小胖老虎骄傲地仰着头,对你说:来,来穿我吧。

  打电话给娘,嗔怪她白天要扫街,晚上要照看两个孙女,眼睛又不好使哪有时间做鞋子。娘颇为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扫街并不是八小时都在扫,中间有差不多两小时休息,我带了活计去做,上班纳鞋两不误,有天我们队长检查卫生时看到我在纳鞋底,还夸我纳得好,听她说话的那意思,要让我也帮她纳一双,我假装没听懂,没接她的话茬。

  我扑哧一笑,问她不怕队长找麻烦?娘说,才不怕呢,你妈我扫得那条街是最干净的。一下子,想起了三十三年前的我。脚穿娘纳的花绒布鞋,身着娘缝制的极为贴身的红棉衣绵裤,在大雪纷飞的季节,嘻着小红嘴,嚷嚷着:下雪啦,下雪啦!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整个人像个瓷实的大福娃。

  娘的手极巧,纳鞋绣花,缝衣打毛线,给老人做寿衣,给大姑娘缝嫁衣,给小娃娃做老虎鞋,没有不拿得起放得下的。

  你看吧,要是哪一家要嫁闺女了,就会叫:翠嫂嫂,给我们家丫头缝件棉衣吧。哪家要生娃娃了,也会叫:翠婶婶,给我们孩子做双老虎鞋啊。娘不拒绝乡亲的请求,她会忙不迭点头:行,行。

  娘要是生在朱门富户,一准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扎扎花,绣绣朵,给兄弟姊妹们做做鞋,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可惜娘生在寒门小户,上了三年学堂便不能再上了,她白天跟在大人后面下地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飞针走线纳鞋底。爹和娘结婚后,爹性子温厚,知书达理,对她倍加珍惜,所以娘干劲更大。

  一碗腌白菜,就着红薯稀饭,酸辣可口。

  一碗酸菜疙瘩汤,放上点自已做的剁椒,冰雪寒天,喝上一口,浑身都暖。

  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坏。我小时淘气,尽干些偷花摘朵不招人待见的事,事发之后,邻居找上门,免不得被娘臭骂。小时,我常为这个怀疑我不是娘亲生的。

  自她拱手让出生活的大权,在我和弟弟工作的两个城市轮番居住,并被城市的匆忙和冷漠吞噬了热情后,她不再爆炭一般发脾气。下班回家,她跟在我后面问,晚上吃什么?我心情好时会耐心的回答她,心情不好时,会说,随便好了。娘嘿嘿笑几声,逾着墙悄悄地走开。我写了老半天文字,突然才反应过来,娘怎么没大声反问我,随便是个什么东西?

  走到客厅,却发现娘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说,“妈,晚上做酸辣疙瘩汤吧,有许久没吃,特别想。”

  娘扭过头来,望着我笑,“好,就做这个。”

  那一望让我的心霎时间如同刀剜,娘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上,是满满的羞愧。

  什么时候,娘这么老了?

  只到此刻,才惊觉,娘扎花绣朵做老虎鞋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娘不发火不骂人,也已经有了十年了。这个发现令我难过到不能自已,我把自己锁在房间,噼里啪啦猛拍键盘。

  娘在我这里住了半年,我落了个轻松,但是在老家的父亲受不了,他三番五次来电话催,没办法,我只好将娘送了回去。

  半年后,娘找到了一份扫街的活。父亲来电话说,在一溜挽着袖子戴着口罩的清洁工里,你妈的身材矮小而瘦弱,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扫一周。总之,先不要劝她,依你妈的脾气劝了也没有用,只有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可是娘不但坚持了下来,还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就转为了正式工。

  娘说话的声音又大了,娘又开始发脾气了。

  中秋回老家小住,我在屋里午休时,听她数落老爸,你咋这抠门?不过就是送了人家一些土豆和冬瓜,你就不待见了,再说了,这些菜都是老家园子里长的,又不花钱,吃不了就烂了,还不如送人。你也不看看人家小曾生活多困难……父亲说不过她,干脆不吭声了,老半天才抢白她一句,我思想境界没你高,你是活雷锋,好了吧。

  听着她俩在屋里伴嘴吵小架,我乐了,悄悄拿手机录了一段,发给广州的弟弟听,弟弟笑,“妈又回到从前那样子,真好。”

  今晚,在离娘700公里的异地,我抱着娘做的母鸡窝,心上又笑又疼。天知道她是怎么在扫街的空当拈着针,纳鞋底,又是怎么在夜晚的灯下戴着老花镜,针走线缔做鞋面。如今什么都流行返璞归真,我娘没多少文化,又不看新闻,并不懂这些,她只是福至心灵,专给我这个四十岁的老姑娘做了一双母鸡窝。我决定不穿它,要安放在书架上,当成藏品,传给我的下一代。

  可是娘在电话里说:“冬天坐在电脑前打字脚冷,记得穿啊,这鞋子里的棉花是你姨姨种的头茬花。”

  娘还待再说什么,我却听见手机里传出别人叫她的声,“贺黛翠,发工资条了,快来签字。”

  挂了电话,我牵着狗儿去小区散步,在一家大超市门口,我看到一个身着环卫服的阿姨弯着腰在拣地上的塑胶袋,风一吹,塑胶袋吹到了我脚下,我俯身拾了起来,丢进了环卫车里,阿姨冲我笑笑。我突然感觉她长得有点像娘,只是她看起来更瘦小,像远在千里之外老家的小一号的我娘。

  她咧嘴笑着,那姿势、那表情,跟我娘几乎一模一样。那么一瞬间,我很是恍惚。

  娘,想你了,你要好好哩,你好了,我们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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