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字茂弘,光禄大夫览之孙也。父裁,镇军司马。导少有风鉴,识量清远。 年十四,陈留高士张公见而奇之,谓其从兄敦曰:“此儿容貌志气,将相之器也。” 初袭祖爵即丘子。司空刘实寻引为东阁祭酒,迁秘书郎、太子舍人、尚书郎,并不 行。后参东海王越军事。
时元帝为琅邪王,与导素相亲善。导知天下已乱,遂倾心推奉,潜有兴复之志。 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执。帝之在洛阳也,导每劝令之国。会帝出镇下邳,请导为 安东司马,军谋密策,知无不为。及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 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 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 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导 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乂。况天下 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 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 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
俄而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导劝帝收其贤人君子,与之图事。 时荆扬晏安,户口殷实,导为政务在清静,每劝帝克己励节,匡主宁邦。于是尤见 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倾心,号为“仲父”。帝尝从容谓导曰:“卿,吾之萧何也。” 对曰:“昔秦为无道,百姓厌乱,巨猾陵暴,人怀汉德,革命反正,易以为功。自 魏氏以来,迄于太康之际,公卿世族,豪侈相高,政教陵迟,不遵法度,群公卿士, 皆餍于安息,遂使人乘衅,有亏至道。然否终斯泰,天道之常。大王方立命世之勋, 一匡九合,管仲、乐毅,于是乎在,岂区区国臣所可拟议!愿深弘神虑,广择良能。 顾荣、贺循、纪赡、周皆南土之秀,愿尽优礼,则天下安矣。”帝纳焉。
永嘉末,迁丹阳太守,加辅国将军。导上笺曰:“昔魏武,达政之主也;荀文 若,功臣之最也,封不过亭侯。仓舒,爱子之宠,赠不过别部司马。以此格万物, 得不局迹乎!今者临郡,不问贤愚豪贱,皆加重号,辄有鼓盖,动见相准。时有不 得者,或为耻辱。天官混杂,朝望颓毁。导忝荷重任,不能崇浚山海,而开导乱源, 饕窃名位,取紊彝典,谨送鼓盖加崇之物,请从导始。庶令雅俗区别,群望无惑。” 帝下令曰:“导德重勋高,孤所深倚,诚宜表彰殊礼。而更约己冲心,进思尽诚, 以身率众,宜顺其雅志,式允开塞之机。”拜宁远将军,寻加振威将军。愍帝即位, 征吏部郎,不拜。
晋国既建,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桓彝初过江,见朝廷微弱,谓周顗曰:“我 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往见导,极谈 世事,还,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 亭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导愀 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众收泪而谢之。 俄拜右将军、扬州刺史、监江南诸军事,迁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 领中书监、录尚书事、假节,刺史如故。导以敦统六州,固辞中外都督。后坐事除 节。
于时军旅不息,学校未修,导上书曰:
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庠序设,五教明,德礼洽通, 彝伦攸叙,而有耻且格,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而君臣之义固矣。《易》所谓 “正家而天下定”者也。故圣王蒙以养正,少而教之,使化沾肌骨,习以成性,迁 善远罪而不自知,行成德立,然后裁之以位。虽王之世子,犹与国子齿,使知道而 后贵。其取才用士,咸先本之于学。故《周礼》,卿大夫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而 受之,所以尊道而贵士也。人知士之贵由道存,则退而修其身以及家,正其家以及 乡,学于乡以登朝,反本复始,各求诸己,敦朴之业着,浮伪之竞息,教使然也。 故以之事君则忠,用之莅下则仁。孟轲所谓“未有仁而遗其亲,义而后其君者也”。
自顷皇纲失统,颂声不兴,于今将二纪矣。《传》曰:“三年不为礼,礼必坏; 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而况如此之久乎!先进忘揖让之容,后生惟金鼓是闻,干 戈日寻,俎豆不设,先王之道弥远,华伪之俗遂滋,非所以端本靖末之谓也。殿下 以命世之资,属阳九之运,礼乐征伐,翼成中兴。诚宜经纶稽古,建明学业,以训 后生,渐之教义,使文武之道坠而复兴,俎豆之仪幽而更彰。方今戎虏扇炽,国耻 未雪,忠臣义夫所以扼腕拊心。苟礼仪胶固,淳风渐着,则化之所感者深而德之所 被者大。使帝典阙而复补,皇纲弛而更张,兽心革面,饕餮检情,揖让而服四夷, 缓带而天下从。得乎其道,岂难也哉!故有虞舞干戚而化三苗,鲁僖作泮宫而服淮 夷。桓文之霸,皆先教而后战。今若聿遵前典,兴复道教,择朝之子弟并入于学, 选明博修礼之士而为之师,化成俗定,莫尚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