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家里的大黄狗乖乖地蜷缩在火炉旁边,微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弟弟妹妹们打闹辛苦了,也东倒西歪在床上,慢慢睡着。火炉里的木炭也快燃尽,妈妈说:“搓完手上的这一根,就睡吧!”我与姐姐早在等待母亲发出睡觉的命令。 待到麻绳完全干燥以后,时令已经进入深冬。 我,姐姐,妈妈开始做布鞋了。妈妈是总设计师。先是剪鞋样,我的工作是给鞋面和鞋底粘布条,然后妈妈修剪齐整以后再沾上里料,我就负责把里料和鞋面依据鞋面的形状缝合好,再在鞋面的后跟处来回缝几行针脚,这叫做“走针眼”,是防止布鞋的后跟不至于在穿的时候,耷拉下来。纳鞋底,是需要腕力的,这是姐姐做的活;给鞋面绣花和把鞋面与鞋底缝合起来的程序,我们俗称为镶鞋,那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当然由妈妈来做。 那时候,冬天经常下雪。室外寒风呼呼,室内人声唧唧。偶尔的,我做着做着,头不由自主往下沉,往下沉,支撑不住了,头猛一震,清醒片刻,又继续干活。 煤油灯,火炉,方桌,妈妈带着两个“小妇人”做女红的情形,这样的画面,也只有在过去那样的年代存在。如今,裁缝的职业慢慢消失,许多纯手工作业也在慢慢消亡。 那时候,爸爸在城里上班,一个月回家休假一次。如果爸爸休假回来,冬夜里,我们家火屋里,就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胜过山涧淙淙清泉的清澈和纯净。 妈妈、姐姐与我,照样在煤油灯下做女红。弟弟妹妹照样在床铺上打闹。这个时候,爸爸会用他那神奇的手指,变换着机敏的兔子在墙上奔跑,或是活灵活现的小狗在汪汪叫着,弟弟妹妹们在床上的墙壁上捕捉兔子,或者跑到地下去追赶小狗,追得越快,爸爸那神奇的手指变换得也越多。什么兔子,小狗,老鹰,各种动物在墙壁上飞跑着。爸爸的孩儿们跑得累了,跑得一身暖和了,爸爸一声命令:“好啦,该睡觉了!”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冬夜,我们如“小妇人”一般在做女红。很多时候,在吃完晚饭以后,我们围坐在火屋里的火炉边,听妈妈讲三国,讲隋唐演义,讲牛郎织女和田螺姑娘的故事。昏暗的煤油灯光,又给了我们一份神奇的想象:那模糊的墙上会不会走来田螺姑娘?那神秘的楼梯口会不会飞下织女? 印象中家里总有做不完的家务,冬夜躺在床上的时候,望着墙壁上斑驳的影子,幻想天亮之后,也许真有善良的田螺姑娘帮我做好家务呢,那时候,真的相信有善良的田螺姑娘躲在某个不让人知晓的角落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帮你扫地挑水洗衣做饭。 岁月老了,外公外婆早已作古,父亲也在五年前走了,母亲年事已高,但长辈给予的那些温馨的片断,温暖我的一生:心灵深处贮藏这样一份带着爱的温暖,即使寒冬以后听不到布谷鸟的第一串歌声,又有什么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