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牵挂我,生怕我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而受到小伙伴们的鄙视;姥姥牵挂我,生怕我会去惠济河里洗澡而溺水;姥姥牵挂我,说我自小老实,怕小辣椒似的妹妹欺负我……再后来,我考上县高中了,姥姥特别高兴,她说,现在好了,也不讲阶级斗争了,你们家可以和贫下中农一样平起平坐了,你要争口气,攒劲读书,将来看看,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好了。她虽然不识字,但她非常看重读书人。 再去看姥姥时,姥爷已经过世了,舅舅去北京当兵了,家里连养的鸡鸭都少了,凄凉了许多。可姥姥心里一点也没有失落。舅舅当的是仪仗兵,她心里欢喜,看着儿子身穿军装,被外国首领检阅的照片,她为儿子能成为“公家人”而高兴。低矮的小院子里,就只剩姥姥一人了,她瘦了,皮肤褐黄,走路也弯腰驼背了,但她还是倔强地活着,就像盐碱地里的一棵泡桐树。 姥姥看到我来,满心的高兴,颠着小脚,连忙洗大葱,连忙端出小油罐,连忙烧火,连忙拌面糊,她要给我煎香葱薄饼,还在上面打了个鸡蛋。在小小的木头桌子旁,她看着我,逼我吃完煎饼,当我掰一块塞到她嘴里时,她一个劲地拒绝,说:“你吃吧,你吃吧,我身体好的很,学校里伙食差,我在家,啥时想吃啥时就煎。”我鼻子一酸,姥姥,你总是勤俭节约,舍不得对自己好。你是怕我担心你的身体,牵挂你的健康。姥姥呀,本来煎饼就已经是上好的美食了,你又在上面放上鸡蛋,做出如此“锦上添花”的美食,我受用不起呀! 三年后,舅舅从部队转业,分配到县里的粮食局,娶妻生子,姥姥又忙着带莹莹表妹。姥姥每天做很多的活,大清早要起来喂猪,打扫院子,做饭,照看孩子。农忙的时候,还要下地干活。我清晰地记得,有一年的寒假,我去看姥姥,她更憔悴了,头发花白,皱纹满脸,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不停地咳嗽,还是忙着清扫院子。我凝视着这张脸,凝视着这瘦弱的身板,想让姥姥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地定格,永远地珍藏,我知道,姥姥的时日不多了。 姥姥趁着舅妈去邻居家串门的机会,小心地打开舅妈的大衣橱,给我试穿舅舅从北京给舅妈买的、当时较为高级的天蓝色的鸭绒棉袄,她端详着我,开心地说:我家青青真好看呀。我凑到镜子前,说:我还是喜欢大红的,她先是一楞,接着,好像立马有了主意。当听到舅妈回来的脚步声时,她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脱下棉袄,她连忙转身把棉袄放到衣橱里,当她转身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在眼里直打转,我暗暗地发誓,等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一定要把姥姥接过来,让她享福。 一九八五年,我们搬到了父亲工作的南方,离开了北方,姥姥心里冰凉冰凉的。为了接济我们,姥姥用舅舅给他的零用钱,买了香菇、木耳和粉皮,从几千里之外给我们寄来。六年后,我恋爱了,当我把喜讯告诉姥姥时,她不知从哪里省来的钱,给我寄来了一件和舅妈的鸭绒棉衣差不多的款式,颜色是我喜欢的红色。姥姥执意要我把男友的照片寄给她看,舅舅来信说,姥姥端详着我的男友,看了又看,似乎想看到骨子里。姥姥让舅舅给我写了封信,信上说:青青是老实疙瘩一个,不找个实落人,我的眼都闭不上,女人一辈子,得有个人心疼,我看了那孩子,还不错,是个实在人,我也就放心了。 第二年夏天,我和妈妈正在院子里晾晒大青菜的时候,一个长途电话,传来了姥姥病逝的消息。我当时就眩晕了过去,因为还要照顾弟妹,只有父母回去送姥姥了,我没有回家奔丧,那段日子,泪水也流干了。听妈妈回来说,姥姥离世时,手里还紧攥着我给她买的韭菜边的银耳环。 两年后,我回到了姥姥家,没有姥姥的姥姥家,就不能称之为“姥姥家”了。当天,我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在舅妈的带领下,经过一片玉米地,来到了姥姥的坟头,坟上已经荒草横爬了,舅妈用镰刀给我割出了一片地方,说,青青,这就是你姥姥和姥爷的坟,你就哭吧。说完,舅妈又忙着割猪草去了。 我双膝跪地,此时,我在外面,她在里面,我多想她能用温暖的手抱抱我,或者我用我有力的双臂抱抱她呀!此时,我的眼里反而没有了泪水,长歌当哭,姥姥呀,离开你的怀抱,离开你的庇护,我变的勇敢而坚强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会从容地生活的。我把姥姥送给我的红棉袄,连同她唯一的一张彩照放到我的枕边,时时想念着,追忆着。姥姥头戴黑色绒线帽,双手低垂,满面笑容的形象,就像明媚的阳光,给我的永远是温暖。 梦里方知身是客,回首浮萍已半生。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想着姥姥,但不会是经常想。因为工作,因为生活,因为兴趣和爱好,我好像变的非常的忙,但是,每一个祭奠的日子,我总是会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我对姥姥的哀思,这些,与她给我的沉重而温暖的爱相比,是多么地不公平呀。前些日子,莹莹表妹来江西玩,我端详着这张和姥姥极其相似的面容,泪水又不由的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