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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罐罐茶(2)

时间:2022-10-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老来 点击:

  爷爷喝茶的功夫,大概需要一到两个小时。需看他的情绪了。如果农忙,或去远一些的山地,他就喝的有些草率,有些匆忙。往往是茶罐罐倒出茶的颜色稍淡,便停了下来。看着火炉里的火还旺着,就喊着厨房里忙着的奶奶,死恰来,你喝了,茶还没败。他便提着农具急急地出了大门。奶奶就喝着爷爷说的没败的,其实已经败了的茶。父亲时不时地也去蹭着喝几盅。奶奶就依了他。三叔,四叔蹭了过去,奶奶不依,还要说,年轻着呢,喝了会上瘾。

  爷爷喝茶的功夫,其实在冬季,或者过年过节,人闲了,心也就闲了。喝茶的时间在中午过后。他守着火炉,坐在炕头边。炉子里总是三根柴禾。两根交叉着,一根随意的搭着。塞进去一些麻杆,或者废书废纸,或者高档一些的推刨皮,做为引子,炉火很快就点燃了。三根柴禾总有一根先着完,爷爷再添一根,炉子里一直是三根柴禾。我也试着给爷爷生炉子,放了好多柴禾,冒着青烟,就是没有火焰。爷爷过来,捡出多余的柴禾。念叨着,火心要虚,人心要实。爷爷的侍弄,火焰就直直地冒了上来,舔着茶罐的底部,一只洋瓷缸子,有些粗,进不了火筒里,半面挨着火,半面在炉边上。

  茶罐里冒出了小泡,眼看着沸水顶着的茶叶要溢了出来。爷爷移开茶罐,用一支筷子捣着,茶叶下去了,接着茶罐又搁到了火上。如此反复四五次,爷爷才端起茶罐,用筷子挡着茶叶,浓浓的,酽酽的茶汁倒进了茶盅里。熬罐罐茶或捣罐罐茶,也许就这样得名的。邻村的闫木匠送爷爷一只装了胶的铁质圆筒,让爷爷高兴了一阵子。他比划着,圆筒的直径和炉筒接近,三寸来的。他把胶筒的上盖剪去了三分之二的,剩余的钻了好多小孔,倒茶时不再用筷子档茶叶了。二叔知道了爷爷对罐罐茶的上瘾,托人在安口镇捎回来一只砂罐,带了二斤高档的茶叶。爷爷喝了,说有点菜水味,不再用了。

  又喝着一斤两元钱的砖茶。但对砂罐很是满意。平时舍不得用,到有了来人。他就从条桌的支架上取了下来。熬着茶,说着话。说着砂罐是灵台工作的二后人从安口弄来的货。说者的脸上荡着自豪,听者也有了羡慕的目光。和爷爷年龄相仿的老人围坐在炕桌旁。茶盅不够用,就端起了大碗。少的可怜的一口茶,还要押着喝。他们的说笑声,总带了一些诡秘。或许在说着年轻时的一些风流韵事,见我们进去,总要换了话题。失态往往就藏在了皱纹里。爷爷的话题,总离不了抓壮丁当兵的事。说这个话题的时候,爷爷巴不得我们都能听到。嗓门总是提高了数倍。

  爷爷婚后不到一年,就被抓去了。到了冯玉祥的部队,一年后他们到了平凉。我的太爷看了他,留给他一件羊皮袄。班长看上了羊皮袄,爷爷就大方地给了他。一天晚上,爷爷站哨的空儿就溜了,跑到部队旁的包谷地里蹲着,班长带着人追了一阵子,向天空放了几枪,走了。他白天躲在庄稼地里,晚上沿着庄稼地往西跑。到了六盘山下,从一个回族老人那里换了一套便装,回来了。回到家,我的奶奶过世了,留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儿子,就是我的父亲。后来爷爷又成家了,就是现在的奶奶,生了二叔,姑姑,三叔和四叔……爷爷说着,眼里总含着泪花。在座的老人就会岔开话题。说,现在好了,都过去了。来喝茶!

  喝茶,说话,就是他们一个冬天的营生。就在这个时候,总有一些安静。不来人的时候,爷爷的双手不远不近地挨着炉子,好像在取暖,好像定格在了哪里。叔叔和孙子们跑前跑后地伺候着。奶奶停止了唠叨,围坐在炕旮旯里,静静地做着她的针线活。

  也有不安静的时候。过完年,到了初三,就进入了上正时月。亲戚邻人来来往往。爷爷的茶炉一直燃着,茶罐一直熬着,接待着一拨又一拨的来人。尤其爷爷的舅舅家或着奶奶的娘家里来了人,上上下下就很忙乎。爷爷站在地上,亲自熬着茶,双手端着茶盅递给炕上的客人。在这个时候,我们都很小心。说话走路都是轻的,还要眼疾手快,看缺少了什么,便递了上来。客人就说,这娃灵光。爷爷就有了笑容。直到客人要走,爷爷弓腰,提着客人的鞋子递了过去,就差要给穿上了的地步。客人走出门,爷爷跟着,我们也跟着。到了村口爷爷还要送。客人拦劝着,爷爷硬要送到山上。等爷爷回来。茶罐罐几乎炖干了,发着滋滋的响声。爷爷把茶叶倒了出来,晾在了窗台上,等攒够了装进枕头里。

  爷爷年事渐高,抱不动火炉了。四叔花了80元按了烤箱。烤箱里用的炭火,有了烟筒。不再烟熏火燎了。爷爷还熬着罐罐茶,吃着柔软的油千子,依然放在手心里,怕掉了馍渣似的舔着吃。稀疏的胡子有气无力地动着。后来馍馍要塞进茶盅里泡泡才能下咽。爷爷的胡子只能一前一后地动着。就在爷爷离世的那天,三叔熬了茶,扶起爷爷,茶盅挨着他的嘴唇,他勉强地吸允着,喝完了他的最后一盅罐罐茶。

  爷爷走了。父亲从三叔那里讨来了爷爷的泥火炉。到了清晨,父亲坐在炕头边,烟雾缭绕,如同腾云驾雾般地享受着罐罐茶。看着他的影子酷似爷爷的样子。

  我的失手,摔碎了爷爷的泥炉子。父亲的牛鞭抽在了我的身上,钻心的疼痛。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等我走出门的时候,方圆几百里的乡亲,都用着罐罐茶招待着我,只是缺少了泥炉,缺少了三根柴禾。取而代之的是炭火炭炉甚至还有了电炉。爷爷的罐罐茶便到了我的梦里。

  柳振师首稿于2015年4月8日夜。新疆阿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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