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年家乡小城开拥军优属大会,母亲竟身戴红花,被请上台去讲话。母亲,您虽然不识一个大字,可却为国家培养出了高级工程师、大学教授、主任医师和带兵打仗的军人。您虽然没有豪言壮语,可却深识国家与民族大义。母亲,您的心胸是高耸的山,是无垠的海!今天,操了一辈心,一心只为国家为儿女却从来不顾自己的母亲,您该放下无尽的牵挂,好好歇息了。 我抚摸母亲瘦骨突兀的肩头,这曾是担起一个九口家庭重负的肩膀啊。我的父亲一辈子身体多病,1958年,又被下放到蚕场看山,每月30元的薪水,使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母亲撇下3岁的小弟和6岁的小妹,进城去给一个火车司机家当保姆,为的是每月挣10元钱来养家糊口供儿女读书。 有一天,我背着小弟去看望母亲时,她的肩上,背的竟是人家的孩子。小弟哭喊着要母亲抱,要母亲回家。母亲搂着小弟说:“四儿啊,好孩子,听话,妈得出来挣钱给你们花啊,等咱家的日子好了妈就回家。”说着话,母亲泪如雨下。我参军后,知道仅靠父亲单位每月极其微薄的生活补助难以维持这个家。于是,我把部队上每月发放给战士的6块钱津贴费,攒两个月便给老家邮回10元钱,宁可自己用肥皂洗脸,用盐水刷牙。可我却不知道,我走后母亲瞒着我,一直给一个姓苏的中学教师带孩子看家。 那年初冬,我回乡探家,才知道了真情。那日傍晚,我去接母亲,学校里空空荡荡,空旷的操场上,一大捆干草在晃动,象是有人在费力地背起,一次次却站不起来。我跑上前去一看,竟然是我的母亲,她跪在地上,把捆草的绳子背在肩上,沉重的草捆压得她难以起身。母亲的头发上、衣袖上沾满草屑。我哭着说:“妈妈,你背这么多干草干啥啊。”母亲说:“下晌,主人家孩子睡了,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搂点干草,背回家省些柴火钱。” 我抢过草捆背在肩上,搀着母亲一步步往家走,跟母亲说:“妈,咱不干了。”妈说:“那可不行,苏老师孩子小,咱说不干就不干了,人家上哪找人去。再说,一个月还能挣20块钱,买粮买菜都够了。”我说:“我回部队就要求复员,回来挣钱养家。”母亲急了:“你敢!老老实实给我在部队待着,等你有出息了,妈就不干了。” 母亲啊,今天,你的那些曾经破衣烂衫的儿女们一个个都已经学业有成,都已成家立业,都在为国家为人民做事,都在给您脸上增光了,你该歇歇肩、享享福了。可如今,纵有山珍海味,您却再也吃不进、咽不下了。 我抚摸母亲苍白的脸颊,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母亲蓬松凌乱的白发。多少次,我跟母亲说,为了让您能吃好饭,我们抽空去再镶一口新的假牙。为了让您能看清电视里的“二人转”和“大鼓书”,我们早点去做老年性白内障手术,让您的双眸重现往日的光华。可是,夙愿终难了,而今,气若游丝的母亲,眼睛的手术没机会再做了,更没机会去重新镶一口假牙…… 1995年1月5日17时10分,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母亲,告别了令她牵挂的儿孙,告别了这个世界,安静地睡去了。 我悲痛欲绝,率妻儿跪守在母亲灵前。哀乐声声,刺痛儿孙的心。烛光幽幽,烛光里,遗像中母亲的双眼充满了叮嘱。母亲遗像两旁,悬挂着我蘸泪写下的挽幛:“含辛茹苦操劳一生哺育膝前儿女,泣血竭泪纵经百世难报慈母深恩。”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失去母亲的悲痛,来追忆母亲给予我们的人间大爱。 1月7日,在那个干冷干冷的清晨,我跪在地上,双手轻轻地为母亲洗脸梳头,轻轻地整理好老人的衣装,轻轻地把她安放在玻璃棺里。灵车缓缓西行,我和妻女依偎在母亲身边,扶棺痛泣。我嘱咐司机慢慢前行,让母亲再看看这个令她眷恋的世界。我拜托灵车切莫颠簸,千万别惊醒已经安睡的母亲。 前来参加送行的亲朋好友挤满了殡仪馆的院子,一层层花圈矗立在告别厅两旁。玻璃棺里,母亲安祥如眠。灵柩前方,我的4名战友垂手护立。数百名亲朋好友依次进入告别大厅,人们鞠躬默哀,向一位普通而善良的老人作最后的送别。 痛断肝肠的哀乐声中,早已年逾不惑的我,抑制不住无尽的悲恸,哭倒在地。 人间大爱,最爱莫过于伟大的母爱。 世上有歌,最感人的歌莫如母爱之歌。 今夜,在寒风中,我仿佛又看到母亲那被风吹起的凌乱的白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