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叫人把俘虏兵带到远处的屋里去。
陶二嫂和受伤的孩子给送走以后,罗光对战士们责备说:
“你们拉也不拉,看着她打!”
“她气死了!看还没看到,她就打起来了!”秦守本咕噜着说。
“哪个拉,她打哪个!”安兆丰低声地说。
罗光摸摸自己挨打的膀子,瞪着秦守本和安兆丰说:
“你们是故意记她打的!”
“唉!人家孩子给飞机打得那个样子,也该给她出出气!”
周凤山含着小烟袋,叹息着说。
连长石东根不知出了什么事,连忙赶到这里,罗光迎头告诉他说:
“你看!昨晚抓来的那个俘虏兵给打了一顿!”
“谁打的?是秦守本?”石东根问道。
“我打过几回俘虏兵?”秦守本鼓着嘴反问道。
“老百姓,一位大嫂子!儿子给飞机炸掉一只手。”张华峰告诉他说。
“那还不是活该!老百姓,打就打几下!还能去处罚老百姓?”石东根抬抬眉毛,拂着手说。
“连长!昨天晚上干的不过劲。为什么不跟敌人大干一下?”一直在悲伤愤恨的张德来,气愤在问道。
“要干的!”石东根吼了一声,走了开去。
张德来气冲冲地跟在连长后面,喊叫着:
“连长!就干吗?”
石东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他。
“我是不怕死的!”张德来气呼呼地大叫着,拍击着胸口。
王茂生把过分激动的张德来拉回到班里,他又象有点神经失常的样子。
火,还在田野里,村庄上焚烧着。红头飞机还在冲上翻下地打着机枪,扔着炸弹。
枪声、炮声还在不远的地方嘶叫着、轰响着。
沙河岸下的沙滩上,有许多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惶惧地避着敌机蹓跑着,有的牵着驮着沉重的筐篓的炉子,有的背着行囊和哭叫着的幼儿,有的挑着担了,有的提着黑锅,……他们咒骂着,在沙滩上紧贴着岸边磕磕颠颠地从南面走向北面。其中有些人见到这里有自己的队伍,便不再走了,伏在岸边或者拥挤到住着队伍的屋子里来。也有些人抱着木桶或者门板游到河东岸去。
“不要跑!”
“不能过去!水急!”
“爹——!”
“娘——!”
惶急的、恐惧的、凄惨的逃难者的喊叫声和滚滚的波涛声、炮声、枪声交杂在一起,使人感到心酸难受。
队伍,拉了出去。
他们在村子外面占据着有利的地形,挖掘着工事。一面掩护逃难的群众,一面准备迎击敌人。
五○
共产党沙河区委员会书记是华静。
她向往火热的斗争,欣羡英雄的斗争事迹,她的心被解放战争的晶光所吸引,她热爱着的梁波的英雄气质感染了她,莱芜大捷的胜利鼓舞了她。国民党匪帮两个月前占领党中央所在地的延安,深刻地激愤了她。
地委书记龙泽抱着咳血的重病,为支援前线、辛劳过度而牺牲了。这个忠诚的有十八年党龄的共产党员的精灵,也给她以很大的影响。
由于这些,她恳切地要求投入到火热斗争里来,把自己的青春献给党和人民的神圣事业。
她的请求得到批准以后,便来到这个斗争尖锐的沙河地区。
在她来到不过半个月的昨天的夜晚,她和区委的同志们一起,组织了一次抢收夏麦的斗争,因为得到主力部队的援助,取得了她自己和人民群众都很振奋的胜利。
她觉得她的新生活开始了。
她一夜没有睡着,疲劳的身子躺在床上,眼睛却并不困倦,几乎一直睁着。她感到身上和心上都很暖热。群众们手里拿着镰刀、剪子“喀喳”“喀喳”地割麦子的声音,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抢割麦子,抢运麦捆,在田野里奔来跑去的情形,紧张、欢快的神情、面貌,象影片一样在她的眼前映动。
……
天刚拂晓,她便爬起身来,草草地漱洗一下,就走到住在隔壁人家的区长耿忠那里,和他研究今天夜晚继续抢收的事。
耿忠是农民出身的本地干部,象一个威武的军人,生就一副浑厚耿直的大方脸,两只突出肥大的耳朵守卫在脑袋的两旁,象两扇屏风似的。他夜里也没有睡着,他在想着今天白天怎么对付敌人的问题。
“蒋鬼子怕要出来捣乱的。”耿忠坐在床边,根据他的经验,估计着对她说。
她点点头,站在门边问道:
“准备了吗?”
“准备了。我派三个民兵小组到据点边上去了。”
“他们可能不敢出来,主力部队在这里。等一会,我们再到刘团长、陈政委那里去一趟,今天晚上继续抢收,把马家桥附近的麦子抢下来!……”
华静正说着,一个民兵小组从敌人据点小朱村那边跑了回来,报告说敌人已经出动,在周家洼烧房子、抓人、抢东西。
华静和耿忠连忙走出屋子,抬头一看,西南上四五里路远的周家洼,烟火腾腾,拉着牛、背着包裹的人群,在田野里磕磕颠颠地奔跑着。接着,响起了枪声,守卫在那边的民兵队,已经跟敌人打了起来。
耿忠紧紧腰带,提着驳壳枪,对华静说:
“我上去!你留在这里。”
“不!我也去!”华静把驳壳枪提到手里,边迈开脚步边对耿忠说。
民兵队抵挡不住,从南边撤退下来,敌人的炮弹落到了庄子前面,耿忠急步奔了开去,站到一个小坡上,指挥着民兵队就地伏倒,抗击敌人,掩护撤离的群众。
华静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她有些发慌,脸色显得紧张激动。看到纷纷奔跑的男男女女,他们牵着牛羊,挑着担子,抱着孩子,有的哭着叫着,有的跌倒在田里,爬起来又跑,心里感到难过。她见到耿忠在小坡上挥着臂膀,大声叫喊着指挥民兵,民兵们占据了一条田埂,向迎面来的敌人射击着,有一批敌人冲到民兵阵地前面,给打倒了几个,余下的慌乱地逃了回去。她心里一亮,赶紧扣紧鞋带,跑了出去。她的脚步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轻快,踏着高低不平的野地,跳过小沟,象骑在马上似的,一口气奔到耿忠身边,伏在小坡上,和耿忠一样,手里抓着子弹早已装上枪膛的驳壳枪,拉下保险机,准备向敌人射击。
在这里,她第一次看到敌人向她和她身边的耿忠、民兵队员们扑了过来。她的血液在全身急速奔流,她的手和手里的枪,微微地发着颤抖,她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置身在真正的战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