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油耗尽,鸡啼声噪起;她才把信放到衣袋里,进入睡乡。
这个夜晚,她睡得很甜、很熟,是她来到沙河区睡得最好的一次。
五二
根据地方党委提供的材料,敌军逃兵的供述,以及部队侦察得到的情况,证实沙河边上的马家桥(距离刘胜、陈坚团团部住地是三十二里)驻有国民党匪军一个营部和五个连的兵力,其中有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重机枪连(这两个连都是临时配属给这个营的)。马家桥据点在沙河西岸,离河岸一里半路,是沙河区最南端的一个居民点。河面上有一道大石板桥,连接东西两岸。白天,敌人在这座桥上拦劫行人,有时还到河东烧、杀、抢、绑。夜晚,经常有一个班左右的兵力,在大桥附近游动。经过当地民兵的两次打击,最近几天,他们天一黑就关起马家桥村口的铁丝网大门,不再出来了。
这个敌人据点恰象一个钉子,钉在这片解放区的却脉上,隔绝了沙河两岸的交通联系,把沙河两岸的地区分割成两块。据点里的敌人,把马家桥周围五里方围的地带,变成了无人区。在五天以前,他们一个上午就在马家桥附近杀戮了四十三个老人和妇女、儿童,把他们埋葬在一个大土坑里。除去集体屠杀以外,他们还绑架肉票,限期家属用银洋去赎身。群众对这个据点的敌人真是恨入了骨髓,都说马家桥是阴曹地府的“奈何桥”①,马家桥据点是活地狱、“恶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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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迷信传说在死了以后,他的鬼魂必须走过“奈何桥”和“恶狗村”。
经过与地委、县委负责人研究计议以后,团党委书记陈坚召开辆莸悖??鹁莸憷镂甯隽?牡腥恕?
向军部请求批准和电报,火速地发了出去。
部队里展开了战前准备工作。
地方上支援前线的热潮,火一样的迅速地燃烧起来。
天空有些昏暗,丘陵地带的夏风,扬起阵阵的风沙,象战斗已经到来的样子。
道路上走着匆匆忙忙的人们。
走在人群里的区委书记华静,尖斗笠挂在背后,赤着的脚上穿着一双麻绳和杂色布条编打成的草鞋。草鞋的尖端翘起,象个象鼻子,鼻尖上抖动着小小的红绒球。老是飘飘忽忽碍眼打脸的头发,给蓝布条儿管束在脑后。脖子里系着本地出产的一条青布面巾,显得乌光发亮的驳壳枪,斜插在围扎着黑布带的腰间。大紫色的丝线枪练子,在她的肩上发光,象是一串亮珠。长长的枪练穗子,拖挂在腰眼下面,飘荡着。
她的步子小,但是走得轻快。乌黑透明的眼珠,闪动着光辉,向前方正视着。
从她的神态看来,战斗胜利的预感,已经在她的心头敷上了欢乐的光彩。
她的温存而又倔强的白果脸上,带着掩藏在深处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不屑注意似的向前走着。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队熟悉道路的向导员和四百多人组成的救护伤员的担架队。
在团部住地的土坡前面,队伍休息下来。
华静的英雄般的身影,映入到站在土坡上面的陈坚的眼帘里。
“哎呀!你们的动作真快呀!”陈坚举着手赞扬说。
华静向土坡上面走,陈坚走向土坡下面来,两个人在坡腰上相遇,并排地站立着。
陈坚象检阅似地看着向导队和担架队。
许多担架是门板做的,许多是新伐的树干做的,有些是结着绳网的老担架。担架员们的腰眼里,有的挂着小水壶,有的挂着水瓢,每人肩上挂着饱饱鼓鼓的粮袋子。其中有几个人的身上还背着枪。
“他们还带枪?”陈坚指着背枪的问华静道。
“那是河东来的,他们喜爱打猎,背的是土炮。可以打禽打兽,遇到敌人也能打!那个身材矮的,去年一个冬天打了四十一只野鸡、九十只兔子,大家称他是‘鸟兽阎王’!”
“叫这个外号!”陈坚觉得奇怪,哈哈地大笑着。
“他们总是喜欢给人起外号。”华静随口地应着说。
“听说打仗,他们都很高兴吗?”
“高兴极了!很多人听说打马家桥,饭碗一推就来了。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陈坚笑着,看到华静那股兴高采烈的神情和又朴实又漂亮的装束,心里不禁暗暗地赞叹道:“好个英雄勃勃的女人!”
他叫人点收了支前队伍,对华静说:
“你也高兴得没吃饱饭就出来工作的吧?到里面歇一歇!”
感到有些疲劳的华静,随着陈坚走到院子里,坐到葡萄架子下面的凳子上,吃着茶,随便地谈着关于战斗动员方面的事情。
架子上的葡萄刚刚开始结实,叶子长得很繁密,象篷帐一样,绿荫深浓地笼罩着半个院子。她来过这里,在这里和陈坚、刘胜他们谈过话,她那封给梁波的信,就是昨天上午在这个葡萄架子下面,交到陈坚手里的。
陈坚到屋里打电话的时候,不知是什么缘故,华静的心头受了突然的触动,眉梢轻轻地皱了两皱,脸上微微地发起热来,惶惑地沉思着,神情上显得有些不安。
陈坚从屋子里出来,她站起来要走,说还有事情,得赶快回去。但又象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嘴角上漾着一点羞涩的微笑。
“我那封信?”她轻声问道。
“打过仗,解送俘虏到军部去,替你带去。”陈坚回答说。
“还给我吧!”
“不会失落的,请你放心。”
华静的脸给红晕罩住了,虽然陈坚说话的时候,没有露出丝毫取笑的意思和表情。
她咬着嘴唇,脸色又变白过来,喃喃地说:
“我想重写过,前天写得很匆促。”
陈坚犹豫着,他不想把信还她。他不明白华静跟梁波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朋友,还是爱人。但不管是两种关系的哪一种,他觉得都是可喜的事。他怕华静发生什么心理变化,动摇她对梁波的友谊或者爱情。
“一定替你带到。”陈坚诚挚地说。
“我重写以后,还是请你跟我转去。”华静表示对他的信任,又喃喃地说。
和她见面不过两三次的陈坚,只是到屋里拿出那封信来,交还给她。
华静走了,脚步走得很乱,身子也有些歪歪斜斜的。
陈坚把她送到村口,实在由于生疏,没有深话好说,但总觉得这是个不小的遗憾。要是这封信真对梁波与华静的关系有促进增强的作用,到了他的手里又从他的手里被收了回去,他岂不要深深地负疚在心?
“我是你的同志,是团政治委员,转送一封信,是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