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从法兰克福到维斯巴顿乘火车不消一个小时,那个时候的加班驿车却要大约走三个钟头。一路上要换五次马。波洛索夫嘴里叼着雪茄,好像在打盹儿,又好像就是这么摇摇摆摆地晃荡着身子,话说得很少,对窗外连看也不看:他不喜欢风景,甚至说,“看风景简直是要他的命!”萨宁也不作声,也不去欣赏景致:他无心顾及这些事情。他一心一意处于遐想和回忆之中。波洛索夫每到一站都正确无误地付钱,对着表计算时间,根据驿车夫的卖力程度给予或多或少的赏钱。半路上他从食品盒里掏出两个橙于,自己挑了个好一点的,把另一个递给了萨宁。萨宁凝神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波洛索大问道,一面用自己短小的白指甲使劲地剥下橙子皮。
“笑什么?”萨宁重复说,“笑我和你的这次旅行哩。”
“有什么好笑的?”波洛索夫把一瓣橙子送进嘴里,又问道。
“真奇怪啊。老实说,昨天我还像想中国的皇帝一样,很少想到你——可是今天呢,和你一起坐车去向你那位我素昧平生的妻子出卖我的产业。”
“什么事都会有的,”波洛索夫回答说,“你只要多活几年时间——样样都够你看的。比方说,你能设想我会为了当传令官去训练骑马吗?可我训练了;可是米哈依尔-巴甫洛维奇大公却命令说:‘叫这个胖子少尉快步跑,快步跑,再加把劲!’”
萨宁在自己的耳根搔了几下。
“依波里特-西多雷奇,请你告诉我,你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的性情怎么样?我可正要了解这一点呢。”
“他倒好,发个命令好了:‘快步跑!’”波洛索夫突然愤慨地接着说,“可是我……叫我怎么办呢?我想:您把官衔和肩章拿回去吧——上帝保佑!对了……你刚才问我的老婆来着?问什么——老婆?和大家一样,是人呗。你别惹她——这她可不喜欢。主要的——你要多说话……好让她寻点儿笑料。说说自己的风流韵事,还有嘛……要好玩一点儿的,知道了吗?”
“什么叫好玩一点儿的?”
“就是这个。你不是对我说你爱上了个人,打算结婚吗?你讲这个就是了。”
萨宁生气了。
“这里头你有什么好嘲笑的?”
波洛索夫只是拿眼睛瞟了一下。橙子的汁水沿着他的下巴淌下来。
“是你的妻子派你到法兰克福去采办东西的吗?”过了不久萨宁问。
“正是她。”
“都买了些什么?”
“谁不知道:玩具。”
“玩具?莫非你有孩子了?”
波洛索夫简直要避开萨宁了。
“去你的!干吗我要有孩子?都是些女人的小玩艺儿……装饰品。化妆用的。”
“你难道还懂这一门?”
“懂。”
“那你怎么说妻子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管呢?”
“其他事不插手。这个么……管管不妨……出于无聊——也许是。而且老婆相信我的鉴赏力。还有,讨价还价的事我可行。”
波洛索夫的说话开始时断时续;他已经累了。
“你的妻子很有钱吗?”
“有钱倒是有钱的。只不过大多是给她自己用的。”
“不过,看样子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因为我是丈夫。我还能不享受点儿吗?我对她是个有用的人!她跟我一起——算她运气!我是个温和的人!”
波洛索夫用富丽雅绸手帕擦了擦脸,沉重地吐了口气,好像在说:“照应照应我吧,一句话也别让我再说了,你看见了,这实在叫我受不了哇。”
萨宁不再去打搅他的安宁——又复沉入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