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萨宁并非社交新手,而且也见过世面,但是如果他不是从波洛索夫太太的放肆和随便之中看到自己事情的好兆头,那么她待人的这种放肆态度也许一开始会叫萨宁难堪的。“对这位阔太太的任性脾气得顺着点儿。”萨宁暗自打定主意——所以他像她问他的时候一样地无拘无束地回答她:
“是的,我正要结婚。”
“和谁?是外国人?”
“是的。”
“您是不久前才认识她的?在法兰克福?”
“正是这样。”
“那么她是怎么一个人呢?可以让我知道吗?”
“可以。她是糖果商的女儿。”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睁大了眼睛,并且扬起了眉毛。
“这真太妙了,”她用迟疑的调子说,“这是奇迹!我简直认为像您这样的青年人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人。糖果商的女儿!”
“我看到,这件事使您奇怪,”萨宁有点自重地说,“可是第一,我根本不怀这样的偏见……”
“第一,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打断他的话说,“偏见我也没有。我自己就是一个庄稼人的女儿。嗯!怎么,您相信了吧?我感到奇怪和兴奋的是人就是不怕爱。您不是爱上了她吗?”
“是的。”
“她很漂亮吗?”
这后面的一个问题使萨宁感到有点讨厌……但已无法回避。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您知道,”他开始说,“不管是谁,总觉得情人的脸比别人漂亮;可是我的未婚妻——确实是美丽的。”
“当真?是什么型的?意大利型的?古希腊型的?”
“是的,她的容貌十分端正。”
“您没有带她的相片吗?”
“没有。”(那个时候照相还连影子也没有。铅版相片也刚开始流行。)
“她的大名?”
“她的名字——杰玛。”
“那么您的——叫什么?”
“德米特里。”
“父名呢?”
“巴甫洛维奇。”
“您听我说,”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还是用缓慢的声调说,“我非常喜欢您,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看来您是一个好人。把您的手给我,让我们交个朋友吧。”
她用自己美丽、白净、有力的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比他的手略小——但是温暖得多,细腻得多,柔软得多和更富有活力。
“但是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您不会生气吗?不生气?您说她是您的未婚妻。可是,难道……难道非这样不可吗?”
萨宁皱起了眉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轻轻笑起来,然后把脑袋一抖,将技到面颊上的头发挥到后头。
“他太迷人啦——真的,”她说话的样子既不像在沉思,又不像是漫不经心的,“骑士!有人说理想者已经绝迹,这种话今后哪个还会相信!”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讲话一直用的是俄语,一口极其地道的莫斯科话——一口民间的白话,而不是贵族用的语言。
“您大概是在家庭里受的教育,在一个旧式的、敬神的家庭里受的教育吧?”她问。“您是哪个省的?”
“土拉。”
“好哇,咱们还是老乡呢。我的父亲……您总该知道吧,我的父亲是谁?”
“知道。”
“他生在土拉……是个土拉人。好吧……(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故意把这个“好”字完全用市民的腔调说出来,也就是读成xepщoo①)好,咱们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