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回老屋祭祖,那个八九年没人居住的地儿已经荒芜得变了样,水井枯了:几棵树木盘根交错绕到井中,“逼走”了水源,井边枯草衰败,掉落的大树枝干跌到水井周围横七竖八,已是看不出她原本的样子…… 老屋是爷爷奶奶婚后修葺的,一起砌好的还有那口井。一年四季,水井奉出清甜可口的“乳汁”养育我们一家老小。屋后是片大山,一米多深浅的水井设在房屋右边,水是高山的渗透。十多股水滴不间断的从石头缝的苔藓上滴出来,吧嗒吧嗒被围起来的石井接着。爷爷用长长的水管把这水引到厨房的水缸里,这样洗衣做饭方便许多。 夏天到了爸爸爱饮凉水消暑,劳作累了,歇上一会,我们拿了水杯去井里给他取上一大杯水,好凉好凉,像是刚从冰箱取来的,一分钟后水杯外壁就会密密的挂上一层水珠。一天爸爸的同学来家里了,妈妈烧了开水泡了茶,那位叔叔就对爸爸那杯凉水感兴趣,尝了一口很惊讶:这水清凉味甘。那些年农村几乎还没冰箱,这井水便是天然的降温工具。爷爷赶集给我们买了大西瓜,也总会取些井水出来泡泡,然后就有了冰镇的西瓜,酷暑里吃着很是舒服。 山里的人很少种柳树,太喜水了。我家例外,水井下面的空地上五六棵大柳树一到春天就疯狂的抽芽,长长的柳条儿随风摆动,慢慢的柳叶儿长得又细又长,周末我们喜欢折些柳枝编成帽子再插上几多野花,心里美得不行。路人见了我家的柳树很是羡慕,总想讨点去,爷爷很大方的给他们剪枝,下次见到这人时,爷爷随口问上一句:柳枝插活了吗?那人很是遗憾:不曾活,许是地里不够湿润,水源不好呢。 九岁那年暑假,家乡人都在盼着降雨。可是偏偏每天骄阳似火,疯狂的炙烤着大地。慢慢的村民家的水井干了,只得去堰塘边挖些深坑,过了一晚上坑里冒出了水,村民们挑着水桶取水回家做饭。一个月干旱下来,村里的四五个大堰塘水位下降,只有平时里十分之一的水了(因为隔三差五要抽水供给水稻田)。我们家的水井是村上少数没有干涸的,只是柱数和频率少了近半,水量只够人食用了,家里洗衣、牲口用水都得取堰塘的水解决。妈妈每天要去一公里外的堰塘背水,小娟、弟弟和我愿意一道去,我们每人一个十斤的水壶,或者两人抬一桶水回家。一天小娟和村里的应杰吵起来了,对方说小娟和他抢水,他要取水回家做饭,小娟委屈巴巴:明明我先来。妈妈叫住小娟,让应杰先打水吧,他们家都还没做饭呢,我们吃过饭的呀。小娟赌气:“我们拿这水回家是给猪牛吃的,不像某些人……”应杰还准备回嘴,被他刚赶到的妈妈制止了,两个大人寒暄了几句,我们就各自回家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刚起床就听见奶奶讲,井里的水很少了,水管吸不上来了,我们一同去看,水井边上还有男士的大脚印,照理干旱的天气不会留下脚印的,可是明显井水被舀出来时洒到了地上,人踩过才留下了脚印。看样子昨晚有人偷了我们家的水了,“肯定是应杰家里的人。”小娟断言:“昨天听我说了,所以他才这样。”爷爷说没有亲眼见到不能乱说,就算真的是这样,那也是没办法,他们住在山顶上,用水更加困难,不用去计较。 每年大年三十的午饭前照理每家每户都会祭祖、祭天,我们家还会在水井边上点上油灯,放了鞭炮。奶奶相信山神的说法,况且多年不见的旱灾面前,水井也未曾断过源泉。一天一天,以她的方式给予。 后来,我们越长大离老屋越远了,搬迁、去到异乡,然后再回来已是多年后,没人守候的家会一点一点的失去。农村开始走上新的道路,老房子被陆续拆掉,连同那口井一起被夷为平地。新修的两层洋房漂亮整齐,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就哗哗的流,这水再也没了那份清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