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搬过几次家,旧了、破了的东西该扔的都扔了,似乎就有这么一双棉鞋,始终伴随着他。我曾经好奇地问他这双能进博物馆的棉鞋的来历,父亲总是欲言又止,让我尝尽了渴望,牵动了我那双在寒风中探究的双眼。 记忆中每到入冬,天降大雪,父亲就会将包裹严实的纸盒打开,拿出这双谁都不“陌生”的棉鞋。那是一双手工缝制白底黑面,鞋口压了一圈边牙,材质没有什么珍贵的,但看着就很保暖,样子绝对老式的棉鞋。只见父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心翼翼地穿在脚上,在屋里来回地踱上几圈,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这时候,我们谁也不敢打扰他,还有意识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放缓了走路的脚步,甚至连呼吸地声音都刻意地放轻了,任由父亲在他的世界里遐想。 今年的雪又开始下了,父亲照例拿出了那双让我充满好奇的棉鞋。我忍不住问:“它有什么特别吗?”父亲看着我慢慢地说:“这是我母亲过世前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每当我穿上它就会想起母亲。”父亲轻声地说着,我却转过身哭了。 父亲说:“母亲给我做最后一双棉鞋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 六十年代的山村寒夜,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节目可欣赏。门外的北风呼呼地刮着,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似要卷走地上的一切残枝败叶,凛凛冽冽,毫不留情。一会儿又好似不忍心地要留下一些吝惜,拖拖拉拉,慢慢腾腾。记忆中母亲白天要做农活,晚上还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搓麻绳。母亲不断地搓呀搓,两条腿面搓出道道红印,搓一下往手心抹点唾液,搓一下抹一下,疲乏的眼皮掩饰不住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就这样,在母亲的一搓一抹中我进入甜蜜的梦乡。 母亲又开始纳鞋底了,每纳一针母亲把针尖在头发里撩拨一下,左手用力执着鞋底,右手的母指食指捏着针,中指肚上的铁顶针用力地推针屁股,一针纳过去了,再用针钳拔出针来,扬起手臂涮拉涮拉地拉着麻绳。有时母亲把麻绳也在头发上搓拉几下,这样能省点力,稍不留神手指就被针刺破了,滴出鲜红的血,手掌也被麻绳勒出道道血印。 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母亲把她的爱穿织在一针针的线脚中,穿织在厚厚的鞋底上,母亲的双眼布满道道血丝,眼周泛出圈圈黑晕,一双暖和的厚棉鞋终于穿在了我的脚上。 母亲是那年冬天去世的,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双妈妈做的手工棉鞋了。我一直舍不得穿,只在每年下大雪时拿出来穿一次,也从来没有舍得穿出过室外。这双棉鞋对我来说非同一般,它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这双鞋里,有多少血,有多少汗,这双鞋它镌刻着我伤心和幸福的烙记。 “母亲做的这双最后的手工棉鞋,我一直保管在衣柜里,这样我可以随时看到它,就仿佛看见母亲一样。如果时间可以停留,我愿它永远停留在那一时刻”。父亲喃喃地说着,不再理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 “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想,这种灵魂深处的憾痛,也只有像父亲一样痛失母亲的人,才能正真懂得。这深挚的母爱,不经历人生不尽的磨难,无尽的颠沛流离,又怎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呢? 一双棉鞋,一辈子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