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很穷。多亏了母亲善于理家,每周或多或少能够有一点荤腥。而所谓的“荤腥”,其实不过是一盘大葱炒鸡蛋,或者干脆就是一小坨猪油。 为了让碗里的油水能够再多一些,让正处于发育期的五个孩子补充一点营养,母亲在院内角落养了一群鸡,父亲在地上挖了四四方方的大坑,也养了一群兔子。每天父亲下班吃完饭后,就会用自行车带着我和哥哥前往附近的民族公社,到收获完的农田里捡麦穗、拾苞谷、割野草、掐野菜,保证那些小鸡、小兔不至于和我们一样忍饥挨饿。 我们知道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就是未来碗里的“荤腥”,因此也就格外卖力。每天回来不管多晚,我们都会全家参与,把捡回来的玉米和麦穗脱粒,积少成多后再送去磨成白花花的面粉或黄灿灿的棒子面,用以补充每月都不够吃的口粮。然后把能吃的野菜清洗干净,留做第二天食用。剩下的碎末就和野草一起连夜喂给小鸡和小兔。父亲说:吃了夜草的鸡和兔子长得快,如果早晨喂容易沾露水,小鸡和小兔就要拉肚子了。 每天我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鸡和兔子长大了没有。母亲告诉我们,小鸡长到笼子一样高、小兔超过父亲的棉鞋长,就可以吃了。在我的记忆里,这些小鸡和小兔确实太不给力,生长的速度早已超过了我们忍耐的极限。一个月过去也长不了多少,距离成为“荤腥”的日子依然十分漫长。现在每次在市场上看到那些几十天就长得肥肥大大的肉鸡,我都会对曾经养过的那些小鸡、小兔恨得咬牙切齿。 半年后,小鸡终于长到笼子高了,母亲却食言了。 她让我们自己选择:是把鸡杀了痛痛快快吃一顿,以后就不再有鸡肉吃;还是让小鸡每天下一个蛋,再孵一只小鸡,以后天天就可以有鸡吃。我们五个黄鼠狼一般馋嘴的孩子流着口水争论了一整天,最终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渴望战胜了暂时的贪婪和饥饿,我们有条件地妥协了。条件就是既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们就把“罪恶”的目光投向善良的小白兔吧,反正我们不吃,狼外婆也不会放过它! 终于等到了小白兔“捐躯”的日子。那一天我们谁都没有跟往日一样到外边疯跑,等着“你妈叫你回家吃饭”的传递,静悄悄地围坐在锅台旁,摇鼓风机、劈柴火,嗅着香味流口水,直到一大盘几乎被土豆淹没的兔肉端上餐桌。 家里有规矩,大人不动筷子,小孩是不能动手的。在母亲盛饭的时候,我们只能把筷子握在手心不停地抽动,每当想到这时候,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成语:磨刀霍霍。 一切就绪。母亲正襟危坐,先挑出一个兔子腿,环顾四周,缓缓开口:“这块肉一定要给家里贡献最大的人!”父亲马上接话:“我不参加你们劳模评选,我看应该给老三,一个8岁的女孩子学会做饭不容易!” 妹妹突然得到老爸的肯定,喜出望外,赶紧递过饭碗准备笑纳。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小声说:“还是给老大吧,他捡回来的苞谷最多。”大哥急忙起身检讨:“我昨天不小心弄伤了老五的手,应该先让最小的吃!”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推让中,一大盘兔肉土豆被消灭的干干净净,唯有母亲自始至终没有夹起一块兔肉。 以后的日子里,家里就经常上演这样愉快的会餐。那群可爱的小鸡小兔也一直陪伴着我们,直到我们长大。只是现在,我们再也吃不到那样回味无穷的兔肉,再也听不到母亲啰啰嗦嗦的唠叨了。可是即使饭菜再香、再好吃,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互相推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