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妈妈偷偷地为我洗了一双袜子,洗完后,又赶快摆在手心让我看,询问着:“你看干净不干净?”我匆匆瞟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好受,回了一句:“没事,不干净可以下次洗。”妈妈这才放心的将袜子晾出去。或许,我曾无数次地数落过她洗的衣服不够干净,才使她这般小心翼翼,刚才那一刻,我竟有些痛恨我自己,在与母亲的生活中,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儿。
午睡醒来的第一眼,便望见了端坐在床上的妈妈,她那松弛的勃颈,还有那双粗糙的分布着点点老年斑的手,突然地向我昭示着,妈妈已不再是那个曾经穿修身呢子大衣身材绝好的年轻女人了,她的胸部塌下去,腹部却高高隆起来,脸上的褶皱不管再用什么高级化妆品也不能修复了,头顶的一缕白发也日渐增多,妈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慢慢变老了。我开始心疼起来,常常督促着:“妈,我给你买的眼霜是不是又忘用啦?”妈妈倒是满不在乎,玩笑道:“那些瓶瓶罐罐的太麻烦了,老就老吧,我都是要当姥姥的人了,要那么年轻做什么?”是啊!我都要做妈妈了,妈妈怎么能不老呢? 闲暇的时候,我总能想起妈妈年轻的时候,那时的她年轻、消瘦、体弱多病,当她穿上那件紫色的修身呢子大衣,简直就像天上的飞仙,至今我都觉得那时的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然而,孩子又总是在不断挣脱妈妈的怀抱中长大的。记得有一次,我在玩耍时,受了邻家孩子的欺负,哭着跑回去,得到妈妈的安抚后,吃了好东西,换了新鞋子,再和妈妈一起出去,走到邻居的院门口,我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向里张望,看小伙伴是否还召唤我去一起玩,后来硬是被妈妈拽了回去。后来讲起那件事,妈妈说,每逢看见我或弟弟受了欺负,哭着跑回来,她的心都会像被刀割了一般的痛,她恨不得能时时守着我们,看着我们,好不让我们受到伤害,然而她也明白,每个孩子都是在离开了父母的羽翼之后才慢慢成长起来的,妈妈只好放手,让我们自己磕磕绊绊地前行。 其实,我生性极其敏感、脆弱,情感细腻。在我小的时候,妈妈被多种病痛折磨得难以忍受,还要拉扯我和弟弟,经常困得连饭都做不了,爸爸常年陪着妈妈在求医问药中度日。四岁时,我就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并帮妈妈做家务,我比别的孩子更早地成熟,更早的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恐惧。长大后,妈妈身体好转,嘲笑我:“小时候那么勤快,长大了怎么变这么懒啊?”我很久没有说话,童年的辛酸悲苦涌上心头,最终别过头去,说:“那时我怕你会死了。”说话间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妈妈曾给我和弟弟讲过一个旧社会的故事,那一家人也像我家一样,有四口人,父亲是个地主家的长工,在一次事故中,早早去世,剩下母子三人艰难度日。偶逢一年大旱,村里人都缺吃少喝的,而母亲又得了严重的痨病,本来艰难的日子又雪上加霜,到最后便揭不开锅了,母亲只好带着姐弟两人出去要饭,但人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很少讨到吃的,即使讨到一点儿,母亲也总是先让两个孩子吃。有一天早晨,弟弟高兴地回来,因为他讨来一个锅贴饼,他先让母亲吃,母亲不吃,让给姐姐,姐姐不舍得吃,又让弟弟先吃,让来让去,最终母亲还是没舍得吃一口,就这样被活活儿的饿死了。最后,姐姐为了给弟弟换吃的,竟然被地主灌了水银给地主家死去的老太太陪了葬,而弟弟看到送葬的车上坐着的姐姐,仍以为她还活着,一直追着车跑。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妈妈正在灶前烧火,我坐在旁边,没听完,我已经趴在妈妈背上泣不成声了,我把那一家人想成了我们一家人,母亲对孩子的爱,姐姐对弟弟的爱,用死亡的方式表达出来,对一个小孩子来讲,是残酷的。我将这样一个故事套在我的家庭上,使我时时感到危机和灾难的幼小心灵,受到猛烈地撞击,由此,我格外珍惜妈妈以及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我总觉得,妈妈能这么一直陪着我是上天给予我的最大恩赐。 妈妈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她一边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体照顾我和弟弟,一边种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有时候我也会帮她干点儿农活儿,不过是极少的几次,到现在她仍会津津有味地描述我当时干活的情景,一副怜爱的表情,而一般情况下,她宁可我跑出去玩,也不会让我跟她去地里。 那一年,是杏子刚熟的时候,我去煤栈找同学玩儿,同学家来了个亲戚,带了一些杏子,真新鲜哪!那时候不像现在,不管什么季节想吃什么东西都能有,刚熟的杏子是很稀罕的,我固然是香的直流口水。同学给了我两个,我没舍得吃,悄悄放在兜里,一会儿摸一下,一会儿再摸一下,只怕弄丢了。过了一会儿,我便找了个借口,告诉同学说要回家去,其实我是想把这两个杏子送给妈妈,煤栈离我家的地很近很近。我一路小跑,来到了正在一个人辛勤耕作的妈妈身边,她被炎炎烈日晒得脸通红,戴着草帽仍然汗流不止,嘴唇干裂开了,我知道妈妈很渴,便顺手掏出了刚才的那两个杏子,一大一小,金灿灿的,圆溜溜的,那么好看,我说:“妈,你吃一个吧!肯定很好吃!”我不停地咽着唾沫,妈妈开始不肯吃,我再三恳求她还是不肯吃,她也像其他的妈妈一样,孩子爱吃的东西她怎么吃得下呢?只有孩子剩了饭菜她抢先吃,家里有了快坏甚至坏了的东西,她舍不得扔要抢先吃。最后那两个杏子妈妈是否吃了一个,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印象中,妈妈好像一个也没有吃,现在常常想起来也总觉得很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