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陪着八十岁的爷爷,参加他们同龄亲友的团年宴。怕爷爷欢喜劲上来,贪杯图一醉。我在旁边盯梢似的,一边吃饭一边瞅瞅身侧。 满桌八个人,除开我和另外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外,其他人加在一起至少也有460岁了。 斟上满满的一杯白酒,老人们便开始互贺新年。在我们这儿,年轻人喜喝啤酒,度数也不过8度上下,就像他们的人、他们的情,轻轻浅浅,推杯换盏,大有把对方喝趴的意思。而老辈们的故事,就像在窖里掘出的一坛老酒,虽年深日久,浓烈温热,小酌对饮,尽是不换情深。 酒入肝肠后,大家便开始闲话家常。我看接不上什么话,干脆低头吃菜。 “吴老师,最近身体可好?” 爷爷笑着嘬了口酒:“身体好着呢。” “毕竟以前是搞体育的,身体肯定硬朗。” “对了,刘老师的身体也是杠杠的,这都多久不联系了。” “哪里”,爷爷笑着说:“他啊,早就不在了,还有李xx、王xx…他们也死了。” “听说是癌症吧。” ……… 几个老人家说说笑笑,谈起死别不露悲哀。我插在他们之间,饭菜如石子投掷胃中,整个人顿觉沉重。我偷偷看了看爷爷,再看了看其他人,低头捡了捡碗里的碎骨,心中百味翻滚。 我也不过十多岁,堪不破生死,甚至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他们笑,我跟着也笑。心里却疑惑不解,可能是见多了生离死别,便已经不在意了。 若说这世上,有条路人人可走,那便是死路了。 我望着身边的爷爷,我知道有一天他也会被死神掳走,我希望能慢一些,至少不要那么突然。 突然想起我的另一个爷爷。他查出肝癌晚期时,家里人都瞒着他不说,偷偷把他的爱酒全给倒了。他吵闹要不成,最后也偷着喝。后来,不知是谁漏了嘴风,爷爷知道了这事,整个人也就颓靡了。起初那么健壮爽朗的人,被疾病剜去了希望。家里人仍然严格把控着他的吃食,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了。 我想,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无论是躺在医院消毒水味道的白床单上的,还是坐在饭店菜肴香里畅谈失去的。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将以什么姿态谢幕。 人的一生会经历两次死亡。先是葬礼上,盖棺定论戳上死亡证印的时候,他的身死了。再是几十年后,人们不再谈论,不再记得,他的形也就跟着一起进到棺材里了。 不管怎么说,那些死去的人,在人们的回忆,在饭桌子上,活了过来。这杯苦酒,敬真情,也敬岁月。 记得汪曾祺一生好酒,至死也没有撂下酒坛子。在儿女面前,这个嗜酒的老作家,像孩童一般撒起了娇。儿女也是没辙了,便随他去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可以缩句成生死二字。奔来奔去,也不过赴死。人生短促,不可回逆。 给他最好的,不如给他想要的。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自私的挽留而去剥夺? 我不再关心爷爷喝酒,向死而生,何不及时行乐? 餐后杯盘狼藉,爷爷跟各位道了再见,正欲离去。旁边一个老人,隔着那片厚光度的眼镜,望着我认真地叮嘱再三:“车上,好好照顾好你的爷爷。”我笑着点点头,一颗心却沉了沉。 我们总有一天会送走身边人,然后有一天再被别人送走。 因为死神一直都匍匐身侧,在一个不经意间扑上来,夺走那些你想不到的,留不住的。 你要做的,只有时时珍惜,珍惜身边人,把每个日子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去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