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史贵推出摩托去上工。农活刚闲下来,他就找到了一份泥水小工的营生,跟村里几个懂瓦工手艺的男人们给邻村一家建造四间新砖房。 工资不低,每天一百块钱,中午还管顿儿家常便饭,有菜有肉。不耽误活的情况下,还可以喝两盅主人家备好的散白酒。 推杯换盏的享受素来跟史贵无缘,从娘胎出来长这么大这行就没学会。所以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别人举杯畅饮,他就举筷子吃菜;别人放了酒杯夹菜,他就放了筷子,嚼嘴里的菜,不多言多语,但嘴也没闲着。 喝酒的人没完没了地闲扯淡,他陪着笑脸听,不过心,也不过嘴,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饭来了他吃饭,水来了他喝水,水足饭饱他离开饭桌,到一旁或蹲或立抽支自卷的纸烟,享受自力更生的苦果。 他抽自家圐圙里种的烟叶揉碎的末子,所以兜里常装着一个黄渍渍的烟口袋。卷烟纸是撕下的旧日历,一条条一绺绺也不敢浪费。 他卷烟的动作极快,几乎眨眼之间,就能把粉笔形状的烟卷叼在嘴上。噌愣一划火柴,一块儿做活的人就要骂他,史贵又要熏你的狐子窝,快离远点,呛死人了。 他憨憨一笑,连着吧嗒上几口,随手丢到地上,脚尖一碾,灭了烟蒂余火。反正是自家产的,心里也不觉得多可惜。 主人家递给他带把烟卷儿,他连着摆手说,这种烟卷儿抽着没劲儿,不过瘾。其是他心里有数,怕抽馋了嘴,管不住自己。村里人都说他太抠了,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他这样的,一分钱掰着半儿花,这辈子枉为男人。 村里人这样说他,他就在心里骂他们,“不这样,爷能盖得起四间砖瓦房?”这话一点儿不假,要不是这几年他跟妻子没明没夜的劳动,抠牙缝儿省吃节用,恐怕现在还住在牛棚一样的土房子里,憋屈着呢。想起那刮风漏雨的土房子,史贵觉得寒心。 午后的晴空有了翻卷的白棉,太阳还是不愿遮去烧红的脸,在翻腾的云层里进进出出,烫得云彩宛如跑马一般。肥胖的热量丝毫没有削弱,地上下了火,沙土腾起的热浪蒸人脸,这天气热的不寻常。 院门外的一棵老杨树,枝条上的绿叶打起卷儿,碎在地上的斑驳阴影正被两头大肥猪横躺竖卧的霸占着,它们是巧妇荷花勤劳双手的见证。荷花跟娘家抓来的,那个时候还小,离开母体的时候,荷花用两条麻袋装了挂在自行车后架两侧,一路颠簸回了家。 荷花躺在宽敞的新房子炕上,搂着三岁的女儿睡午觉,由于天气炎热,新房的两扇窗户大开着,门口的老杨树叶子哗啦啦的有了响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几件衣服荡起秋千。荷花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的响动,她从炕上爬起身来。 轰隆—轰隆—沉闷的雷声。 荷花预料到午后要下暴雨,因为天儿热的不寻常,她慌忙起身往院子里跑,去拿晾衣绳上的衣服。出得院子,遇到一股旋风,旋风裹着沙尘转圈儿,尘土飞扬,荷花赶紧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那旋风好像不忍心离她而去,在身边兜着圈子,沙尘一把一把的往她头上脖颈里扬。荷花来气了,张嘴狠狠地唾了几口,唾沫飞溅出去。农村有句传言,旋风都是屈死鬼变得,是偷着来阳界寻替身的,人的唾液最能治的了它。想到这儿,荷花又吼着嗓子唾了两口,也奇怪,那旋风顺着牛圈的门转了进去,也就消失了,院子里留下一股刺鼻的土腥味儿。 啪啦--啪啦—风摆着豆大的雨点子砸下来,地面的浮土扑棱棱响成一片,犹如乱箭穿在了牛皮上,雨点所到之处沙土飞溅。荷花扯了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抱在胸前,团了一团,她仰头看了一眼发灰的天空纳闷,心里自言到:“这也不像个下雨的天气啊?怎么就突然砸下这么大的雨点子。” 想想前半个时辰还是烈日炎炎,晴空如洗,这会儿倒是雷声滚滚,雨点沙沙,真是变化无常。荷花抱着衣服往屋里跑,前脚刚跨上门前的水泥台阶,突然空中一道明焰的闪电划过,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光亮洒在地上犹如千万道激光。 荷花闭着眼睛撞开家门,关门的一刻,听着‘咔嚓’一个炸雷,窗玻璃扑棱棱的大动弹,那感觉好像天地都震得晃动。荷花妈呀—--尖叫了一声,两条腿一哆嗦,身子软软地坐在了地上,心跳到了嗓子里。 暴雨随着雷声狂袭而来,房前屋后变作白茫茫一片,倾盆大雨夹着狂风,雷电交加,那猖狂之势像要摧毁地上的一切,变作汪洋大海。院子里水流成河,一股一股把院子里的泥沙推着向大街上涌。 荷花是听到女儿的哭喊声才从地上爬起身,进了里屋,她把一团衣服扔在炕上。 雪雁已经双脚踩在了炕沿上,稍有不慎就会摔到地上,屋里铺的是光滑的地板砖,女儿嫩皮嫩肉的,磕一下那还了得。荷花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隔着衣服她能感觉到女儿的小心脏跳的发慌。 雪雁在荷花怀里奶声奶气地哭,小脑袋一挑一挑,过度的惊吓不能让她平静下来。女儿也是被那个炸雷惊醒的,荷花怕女儿吓丢了魂,便手摸着雪雁的耳朵,地上一把,耳朵一把,摸扯着叫魂,雪雁稍稍安生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