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看了萧红的《呼兰河传》,我很受其中描写她祖父和后花园的画面的感染,想起了我外公。现在决定用文字怀念他。 我外公去世了,在我高二升高三的那年夏天。那个夏天,因为要补课,所以整个暑假只有十天。我回家的第一天还是第二天去看了他,然后,他在我回家的第三天凌晨安详的在睡梦中离世了。那个早上四五点吧,睡梦中的我听着电话响,然后就听到爸妈接完电话后匆匆的走了。我没有多想,因为他们没有叫醒我。等我七点多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马桶上时,发现爸妈还没回来,然后拨通了妈妈的电话。“你姥爷去世了,我们一会就回去。”说完便匆匆的挂了,留着我愣在马桶上。真的是我外公么,妈妈的声音丝毫没有哭过的痕迹,淡定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儿。等我从马桶上做起来的时候,妈妈正好开了门,“你姥爷去世了,你一会穿上衣服去医院看看吧。”那时的我正在梳头,面对着镜子,眼泪顺着脸哗哗的流。妈妈和爸爸很快又出门去了,他们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我坐在那里,不敢相信,我才刚刚见过外公,生了一次大病后的他,很瘦弱,除了骨头就是一层皮耷拉着,满是松弛的皱纹。一米八多的大个也早已被岁月压弯了腰,佝偻着,日渐凹陷的眼睛时而看看我,他的话很少。多半的时候都是我和姥姥说话,他在一旁静静的听。照旧,那天我们也没有说几句话,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还好。那便是我记得的最后的对话。 傍晚,大姨从外地赶回来,我们去殡仪馆看了他。他躺在冰柜里,盖了一层布,外面有一个玻璃罩,正前方挂着他的遗像。稍稍缓过来的我看到那一幕,又忍不住了。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躺在那里了,我明明才前天刚刚见过他。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忙忙碌碌,准备着丧事。也不断向亲朋好友重复着他的近况。他们都说外公很有福气,睡了一觉就走了,没痛苦。也是好父亲,不愿意麻烦儿女,在医院长卧不起,折腾自己,折腾儿女悄悄的自己就走了。三天后,我第一次参加了葬礼,根据习俗,要有很多车一起去送外公,车越多越好。爸妈的人缘不错,来的朋友多,看着跟在我们身后的车队,妈妈望着窗外,安静地说“挺好,你姥爷喜欢热闹,那么多人来送他,他肯定高兴。”我们看着车窗外的灰蒙的天空,安静的留着眼泪。 我第一次去火化场,在那里的两个画面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在所有人跟外公的遗体告别之后,子女跪在地上磕三个头,跪送外公。在那个屋子中间有一条轨道,上面是一个棺材,遗体放在里面。开始仪式的时候,遗体会随着轨道运到屋子的正前方,在所有的告别之后,那个轨道开始运作,慢慢地移向下一个屋子,两个屋子中间的墙上刚好做一个足够棺材穿过的窗口,而连接遗体那边的是火化炉。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一点点的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触摸不到。开始是头部穿过去了,然后是上体,然后是脚。后来窗口关闭了。那一幕很残忍,那种形式就像死亡,一点点远离,然后消失。等待之后,捧出的只有一些大骨和细碎的骨灰,难以想到,那么大的躯体如今就存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难以想象,过了那一面墙,外公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这个世界,不再有他,他留下的只有存在每个人心中的记忆。他躺在棺材里,渐远的画面,我永生不忘。 随后,我们去烧了外公的遗物,火很旺,一瞬间,火就吞噬了所有的东西,只是有一只鞋滚落到旁边,离开了队伍,孤零零的在旁边躺着,那时,想必他的同伴已燃成灰烬。而他还不愿离开,带着些许泥土,带着外公的味道,最后在望一眼这个世界。后来,大舅把他扫进火堆,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呆呆的看着那只鞋那么久。我只是从一开始就记得只鞋,就记得外公穿着他的样子。而我,终不会忘了,忘了那只孤零的躺在一边的鞋。那是我不能忘记的第二个画面。 我和外公的记忆不多,因为我总是不爱去他家,小时候,总是一天黑,我就哭,坚决不在他家住,不管他把最暖的屋子留给我住,不管他拿出最好的吃的给我。如果时间能倒流,我真的很想接过他手中他自认为的珍宝,我真的很想在听听他唱的那老掉牙的童谣,我真的很想再珍惜一些和他共度的时光,萧红是幸福的,毕竟后花园给了她和外公最好的时光,但我也觉得我也挺幸福的,因为这些回忆足够了。 妈妈处理了外公的一切后事,销了户,终止了保险等等。一个人就在短短几天在这个世界所有存在的角落消失了。妈妈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没有大哭。她说,她有心理准备了,在外公去世的前一两年身体就不行了,去大医院看过,住过院,妈妈陪着做过手术,那一年,差一点就过去了。这一切,妈妈早就想过了。妈妈还说,我没什么遗憾的,该孝顺的都做了,这些年条件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去一份。尽力了,不遗憾,不后悔。 后来,妈妈跟我说,外公去世后的百天,她大哭了一场,也许人总是有一段时间反应期,也许是刚离开总是很难相信这个事实,所以后知后觉。但,不管时隔多久,妈妈终究还是难以压抑,大哭一场。那,毕竟她的爸爸。 我放假回去也会去看他,我知道,他在世界的那边会过得很好,因为他是好人。只是,看到《呼兰河传》,看到萧红和她的外公在他们的后花园,我突然,很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