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呱呱出世,到知天命之年,一直是穿老娘所做的布鞋。布鞋,“铺陈”加叠铺陈,再用线绳穿纳之方法是一陈不变的。但鞋帮子的样式变换了三次。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到六十年代中期,是剪子口式样;六十年代中期到七十年代中期是方口式样,七十年代至今,是在原来的方口上连缀了一块松紧布——有人叫做“瓦块”式。
老娘的头发很黑很厚、牙齿很整齐时,那鞋底子很白,针脚纳得像邮票上的齿孔,拿在手上掰一掰,象铁壳一样硬扎,竟然不容易掰弯曲的。是老娘的精气神尤其是心意的坚实凝结。
七十年代末,我被县里“特招”,偕妻携子进城在文化部门供职,当年工资很低,两个孩子上学,每天来回趟地跑路,穿鞋很费。穿买的鞋,经济拮据,供不应求。老娘总是适时从故乡小镇托付人捎来系在一起的四双布鞋——我一双,妻一双,两个孩子各一双。
对于老娘所做的布鞋,首先不稀罕的是妻,一则因为婆媳情感不和,二则嫌老娘的布鞋做工不精。后是两个孩子成人以后参加了工作,年轻人赶时髦,爱讲究,喜欢穿皮鞋。嫌布鞋式样的老气,过时。老娘对儿媳妇的不稀罕,无言以对,默认了自己人老手脚笨拙把鞋子做不精巧,但对我和她的两个孙子的嫌弃布鞋却颇有微词:“穿皮鞋有啥好?价钱又贵又‘板’脚。穿布鞋,便宜,轻巧,离汗,养脚,不烂脚丫子……”
老娘说的是实情,也很在理,可我的妻子一如既往不穿老娘给做的布鞋,赖面子不过,收下,又转赠别人。我和两个儿子也只是在夜晚洗脚以后、上床以前穿一下。此情,老娘也知道,也明白,但还是照做不误,乐此不疲。而且,亲自送进城或者是托付人带进城来的布鞋还多出了一双,是给她大孙媳妇做的。欣喜的是,她大孙媳妇不反感,无论式样如何,质地怎样,总是微笑着收下,并且还要说一声“谢谢奶奶”。老娘便很高兴,很快慰。把布鞋做得越发起劲——她,能供给三代人的布鞋穿呢!
不幸我的长子于去年农历八月因暴病夭折,长子媳妇也听人挑唆,性急地于春节前离开了我家。这些变故,老娘也是知道的。可春节时候还是亲自带来了五双布鞋。
我捧着多出的一双男布鞋一双女布鞋,心里好难过,眼泪朴飕飕滚落……老娘啊,老娘,您是糊涂了,还是已经健忘了?!
不啊,老娘一辈子没有多大能耐资助儿孙,坚持不懈的,就是做布鞋,她认为只有做布鞋最能说明她对儿孙的真心真情。
前几日,老娘过七十寿辰,我赶回故乡小镇,为老娘祝寿,特别向老娘指出,娘您精神不行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可不要再做布鞋了。可是,她却固执地说:“鞋底子又整好了,只要我没有死,还给你们做……”
看来,老娘在归天上山之前,布鞋还会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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