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了,这次回家22天,像做了一场梦,时间似乎没有过了很久。这次回家,见证了奶奶人生84年剧终的一幕,总觉得该写点什么,毕竟人没了,她便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关于她的记忆也会越来越模糊、碎片化。就像她独自居住的老屋,七天的后事一办完,便永远关上了门,这里面的一切也会安静得让过往的人以为,这里从没有存在过谁。。。 这次回家的一开始,爸妈经常不在家,后来晚上也不回家睡。亲戚们都在说,奶奶快不行了。 我和弟弟妹妹去看她,第一回她还能坐在椅子上,认得我们谁是谁,尽管那天她又拉又吐,全是黑色的汁液。当我一个人坐在奶奶的房间的时候,我不觉地掉眼泪,看着腹部微弱的呼吸律动,我知道她还活着,可是她那么痛苦。 我的奶奶生于1922,漫漫的人生84年,如今也走到了尽头。当我跪在她的遗体前,堂哥掀开盖在她脸上的布,我看到她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听说她出生的家庭比较富裕,怎么会嫁给一贫如洗的爷爷则不得而知。嫁过来不久因为背柴伤了腰,没有钱医治,在家里躺了几天,后来她的腰就再也没有直过。我印象中的奶奶一直是弓背的,脸上有颗大大的黑痣。小时候有一回爸妈没空,让她来照顾我们,我们一直嫌弃她煮的菜里有白头发,米饭里有她手的味道,鸡蛋有的太咸有的没味。。。哭着闹着要妈要爸。她听了没有说话,一个人去坐在小房间里,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总觉得奶奶的去世是假的,这么说,以后妈妈不再需要每天煮好饭菜,踩着脚踏车给她送去,或者晚饭后邀上爸爸一起步行去新圩看她。我回家或者逢年过节也不再需要到新圩去;穿过那个破旧的门,再也看不到一个弓着背的老奶奶在等着我们。或者去到村里,路过小铺子的时候,再不会有一个老人坐着里面听戏,知道我们来了,抬头说:“来了?”,起身蹒跚着去给我们开老屋的门,与我们无言地坐上一会儿。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想接奶奶过来一起住,可是她不想离开村里,那里有她的老人伴,有她熟悉的一切。于是在爷爷去世后,她就这么一个人孤单单地过了十八年,尽管我们也会去看她。 失去了我的奶奶,最难过的是我的小姑,每天她都会撕心裂肺地痛哭,听得我们眼泪也跟着一遍遍流下来。那天天色渐晚,老爸身穿麻孝服站在老屋旁残旧的门边,微亮的灯光映白了他全部的头发,映着他憔悴的面容,刹那间我仿佛看到老爸一副七老八十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鼻头紧酸。从此我的爸爸没有他的爸爸和妈妈,再没有人用对待孩子般的姿态待他,他似乎成了这世上最老的人,可是我还没有做好老爸变老的准备,他是我的爸爸,我想要他永远年轻着,有我们、也有他妈妈的疼爱。可我们别无选择、默默地在人生路上走着,每一个场景都似曾相识。 出殡那日,天还未亮我们便都来拜奶奶。听堂姐说,十八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她胆子特别小,看到爷爷的脸都是紫色吓得不得了,胆子很小的我还是上前去看奶奶最后一面。我们都惊奇,奶奶的面容是那么好看,就好像她这是睡着了一般,看完这一眼,此生便再没有了。。。 老屋的旁边是一处残垣断壁,上面荒草丛生。这个深秋微亮的早晨,风很大,吹得地上的纸钱起起落落,而废墟上高高的枯草却屹然不动。我的嫂子,小小的个子,站在废墟前望着门外,大风吹着她耳鬓的头发和身上白色的孝服,那一刻我觉得她是古时画里的女子,单单是这幅丧亲图也足令观者神伤,知者断肠。 长长的送行队列缓缓地移动,明明是晴天,太阳却总是躲在云后,哪怕是照在人的身上也毫无知觉。河堤上的芒草在深秋开出白色的芒花。芒草多高啊,风一吹一弯腰,身穿蓝色或白色孝服的妇女也弓着腰沿着堤旁的芒草缓缓前行。我的右手边牵着年幼的小侄子,他天真地笑着一路问了我许多问题,他好奇天上的白云,砖厂的黑烟,脚下的黄土。。。 殡仪车装走奶奶的那一刻,我再一次哭了。 当晚祠堂前,我们做法事助奶奶过奈何桥,乐队吹吹打打,鞭炮响了很久,有几个人穿着法袍在那里跳着,四处喧闹。音乐响得人人犯困,或许我们本就累,听得我更以为会不会这一切本就只是一场梦?恍惚间觉得,或许这么多的仪式是为了疲惫人的身体,模糊人的神智,一来可以再为死去的亲人做些什么——这也当是安慰自己,二来喧闹后的疲累能助人无暇悲伤。 我们也不总是悲伤的,日子依旧要过,我们依旧会因为某某的趣事笑得前仆后仰,有的人会打起扑克,两个小侄子总在捉苍蝇玩。折完许多许多的纸元宝的那个下午,我们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几个同龄人用洗洁精吹起了泡泡。 七天后,一切的后事都办完了,很快地,因为奶奶去世而聚到一起的大家都要回到各自的地方,去奋斗未可知的未来,或是去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 因为这一次,我相信血浓于水,就像我们跟堂弟们这才第一见面,却一拍即合,相处几天告别时已觉得不舍。纵然聚少离多,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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