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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习惯喊你方雨”,Q里新加的初中同学对她说。一瞬间,所有刻意埋藏的记忆瞬间决堤,那些夜夜泪湿枕巾的悲伤,那个两面为难的抉择,那些触及亲情便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日子……喷涌而出的记忆影片,心又一次绞痛。然而,她喜欢,虽然从不告诉别人,但她的潜意识里就是盼着别人仍叫她“方雨”,这种明明会心痛的期待,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奇怪……
十几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黎寒抱着一个女婴匆匆向姨夫家奔去,带着一脸的疲惫和焦虑,这一年来和一个又一个远房亲戚家的来回奔波,这一年来躲避计划生育办的担惊受怕,这一年来为她们母女赚取昂贵生活费的艰辛,使得他如此负累不堪。他望望怀中这个安睡的小女儿,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黎寒将女儿交给了方洛。那时邻居们围着方洛,一致劝导着不要答应收养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婴,他们替他担心,这小家伙一看就很难养活。方洛看着怀中虚弱的孩子,满心怜爱,不管邻居们怎么劝说,他坚定了,他要收养她,而且一定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大。
十二年后,方雨考进了城里重点高中的附属中学,听到消息,大家都很开心。记忆里,那个暑假漫长而短暂。只是隐约觉得,爸爸妈妈的眉心日益添上了愁绪,方雨也问过几次,妈妈都说没事,别瞎猜。她想,或许是自己真的太多心了吧,于是依旧和伙伴们在蓝天白云下,在山泉深林间,没心没肺地快乐着。后来回想起来,那或是最后的快乐。
便是这一年,方雨知道了一切。
2
转眼开学了,来到学校,好奇,但更多的是忐忑,这个霓虹闪烁的城市,于她,很恐慌。全新的生活,各种陌生,各种挑战,她应接不暇,爸爸妈妈还没买手机,很难接到她的电话,好多次受了委屈,只能向阿姨姨父(方雨的亲身父母)哭诉,心的天平有了倾斜的趋势,有时候想,难道真是亲生父母到更体贴吗?然而随后的事件,却如晴天霹雳,让还没来得及倾斜的天平瞬间全倒向爸爸妈妈。
外婆家,反锁的门内,黎寒气急败坏的训斥声,方雨撕心裂肺的哭声,声声如针,都刺得门外方洛的心很疼,很疼,然而他却只能沉默,毕竟,黎寒才是方雨的亲生父亲。那晚,从妈妈口中得知,回家后的爸爸辗转难眠,忧心忡忡。后来,邻居闲谈中对她说,似乎就那一晚后,方洛的前额一夜之间,秃了。邻居的漫不经心,她却满心震惊。原来,沉默的爸爸是如此爱她,而自己呢,或许将失去多少好好报答爸爸那如山的深爱的机会,姨父(黎寒)用生活费为由迫使她不得不,回“家”了。
半月回“家”接一次生活费,那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不想回,一点都不想,她融不进他们的“家”。每一次回“家”,看着姨父、阿姨和弟弟三人其乐融融地坐在那吃饭,她总恍惚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不该回来打扰他们的融洽。她总想,既然有了弟弟,既然当初抛下了我,那为什么一定还要接我回来,这样仅仅只是让我们都不快乐罢了,每次,泪就在眼眶开始翻涌了,她赶紧大口扒完饭,跑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把头埋进枕巾,压抑地啜泣,小小的脑袋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
3
“今天,方雨死了。”变成黎雨的方雨在日记中写到,她回想起还是方雨时,那些快乐无忧的笑容,想起自此后的黎雨,未知的悲伤和眼泪,她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但笔尖却不动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脑海中只是不断盘旋着黎寒那句话,黎雨的户口本已经拿到了,黎雨的户口本已经拿到了,黎雨的户口本……她很想大大的哭一场,又不知道眼泪该如何盛放。老师第一次叫她“黎雨”时,在同学困惑的眼神里,突然醒悟过来的她“突”地站起来,同学和朋友都小心翼翼的改口了,“方……哦,黎雨”
黎雨越来越沉默,安静得透明。发呆时,她总在草稿纸上涂鸦,醒来时却总发现,所有的涂鸦,都只是那两个字——方雨。然后,她会马上将它们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父亲(黎寒)不希望看到这些的,她想。
变得安静的人会慢慢喜欢上安静的事物,所以她爱上了蓝天,把心投向蓝蓝的天空,随着白云一起无忧地飘动,所有的忧虑,所有的烦愁,都可以在这一刻暂且忘记。她爱上了甜得发腻的糖果,含在嘴里,苦涩可以暂时缓解,她也爱上了阳光温暖的他,他暖暖的微笑,似乎可以融化那颗日渐冰冷的心,那璀璨夺目的眼神,似乎也照亮了她晦暗的天空。
4
日子深深浅浅地过去,就像那些时光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后来的后来,那些悲伤被暖暖的句子掩盖了。
后来的后来,她理解了亲生父母的无可奈何和曾经带她躲避的艰辛。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了。
后来的后来,她学会了不再狭隘地向父母索取爱了,她学会了如何去给予。
后来的后来,她再也没在草稿纸上写过方雨。刻意的?无意的?她也不知道。但她还是渴望着,有一天,在街角遇上旧时的同学,他们唤她,方雨。她只是怀恋方雨的快乐无忧,只是不愿忘记方洛的如山父爱,只是单纯地想要享受回忆而已,即便这回忆,很伤。
她时刻提醒自己,即便“方雨”被人遗忘,但是自己必须永远铭记:方雨来过这个世界。
(原创作者: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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