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的那天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所有来不了的人都来了。铜锣鼓呐,鼓乐喧天,炮仗声大作,较过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中间又夹杂着儿女子侄们的哭丧声,倒似戏台上的花旦嘤嘤之泣,煞是好听。曾经外公电话都叫不来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奔丧,偏僻的小山庄像逢着十年一遇的大喜事一般沸腾起来。 自外公返老还童,他是顶喜欢热闹的。屋里太冷清了,他便打电话催人来;屋里没响了,他便咿咿呀呀唱戏自个儿闹腾。现今终于等来一场以他为主角的热闹,他却已不在。 外公离开是在凌晨。他走之前几天,像是自知大限将至,一到晚上便惴惴不安,总也不肯睡,一会要水一会要饭,服侍的人一有拂逆他的心意,他便破口大骂。好容易哄他入睡,他又常常从梦中惊醒,哭叫着说看见鬼怪。然后不停的打电话,把每个儿女都叫道跟前,咿咿呀呀说一通胡话。 他走的那天晚上,精神特别好,既不唱戏也不乱说话。姨娘喂他喝完了粥,他还高兴的谢谢她,随即入睡。半夜又醒来,脑经分外清醒,口齿竟然清晰起来。大家都想他的疯病说不定能好,不想那是回光返照。一过午夜,外公便噎了气。 工作甚忙的舅舅舅妈忙赶来,表弟也推迟了学校的日期,来为外公守灵。平日里难得见到的大小亲戚也纷纷赶来。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身披白布,带着又高又尖的白帽子,聚在村口水泥桥边的空地上。一个道士举着叮当作响的法器,在众人面前高唱。鞭炮在一旁没完没了的叫嚷。我到的有些晚,离庄口还有几百步,已经被笼在硝烟里,被烟熏得不行,眼前只见一片茫茫的白烟,几乎走不过去。到得跟前,鞭炮声震耳欲聋,将道士的歌声与众人的歌声淹没。 看见外公的时候,他躺在冰冷的棺材里,身上压着厚厚的十来床毯子或是麻布。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穿鞋的双脚露在外面。脚前放着两只碗,碗里插着几株香。我依着母亲的话,跪在蒲团上磕了几个头,供上香。 外婆憔悴的让人心痛。彼一时她殷殷嘱咐我要保重身体,此一时却忽然大哭起来。那哭声从心窝里掏出来,像是不呕血不罢休,叫人肝肠寸断。一面哭一面喊:“老伴儿你弃我而去了,叫我一个人孤零零如何是好……”我从来没看见外婆哭过,看到她如此拼老命般的大哭,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隔壁的大堂里,道士妆模作样的做着法事,不时吆喝两句,哭响些,再响些;儿女们在外公面前卖力的啼哭,哭声几乎能与外面的鞭炮声一较高下;女人们在厨房张罗中饭;男人们则在院子里争论钱怎么出怎么算。我跟着表弟表妹们叠元宝,看到他们一边叠一边抹眼泪。可我愣是没有泪。我在心里咒骂自己。你怎么不哭啊?你不是情感丰富吗,你给我哭啊。 但是眼泪就是不争气的躲着不出来,我也没性情勉强它,手麻木的叠着。表弟们都说我叠的不像元宝,倒像破船,一边又重新给我示范。可是外公,我知道的,你说过战场上的前还不如一艘救命的渔船。你更需要一艘船,载你平安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