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愿意拐到我们那里去吗?”哈金对我说,“我们似乎看够了这些德国人。说实话,要是我们的人,早就把玻璃杯打碎,把凳子摔坏了,但是这些人太文雅了。阿霞,你看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回家去?”
姑娘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住在城外,”哈金继续说,“在葡萄园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里,在很高的地方。我们那里美极了,您来看看。房东太太答应给我们准备点酸牛奶。现在天快黑了,您最好在月光下再渡莱茵河。”
我们出发了。穿出低矮的城门(城的四周是圆石头砌的古老城墙,连碉堡上的炮眼也还没有完全倒塌),走进田野,沿着石头围墙走了百步左右,就在一扇窄小的篱笆门前停了下来。哈金开了门,领我们沿着陡峭的小路往上走。阶地的两旁长着葡萄;太阳刚刚落山,淡淡的红色余晖还照在绿色的藤蔓上、高高的桩子上、铺满大大小小石子的干涸的地上,也照在有弯曲的黑色横梁和四扇明亮窗户的小房子的白墙上。这座房子就位于我们爬的这座山的最高处。
“这就是我们的住处!”在我们刚刚走近房子时,哈金赞叹道,“看,房东太太拿来了牛奶。GutenAbend,Madame!……我们现在就吃饭;但是首先,”他补充说,“先四周看看……景色怎么样?”
景色的确非常优美。莱茵河呈现在我们面前,两岸草木葱茏,河水像一条银白色的带子,有一处在夕阳下闪着火红的金光。依傍在岸边的小城展示出它全部的房屋和街道;再远处是一片山丘和田野。下面很美,但上面更好:特别使我惊讶的是天空澄澈悠远,空气晶莹透亮。清新、轻盈的空气缓缓地游动,波浪般地翻滚,似乎在高处它也自由自在。
“您选择了一处非常好的住宅。”我说。
“这是阿霞找到的。”哈金回答说。“喂,阿霞,”他接着说,“你去安排吧。吩咐把所有的东西都端到这儿来。我们要在露天吃晚饭。这里音乐可以听得清楚些。您觉察到没有,”他又对我说,“有的华尔兹舞曲在近处听起来怎么也不行——只是粗俗的、刺耳的声音,而在远处,却美妙得很!它会触动您全部浪漫的心弦。”
阿霞(她本来的名字是安娜,但哈金叫她阿霞,所以请允许我也这样叫她)往房子里走去,很快就和房东太太一起回来了。她们两个人一起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有一瓦罐牛奶、几个盘子、匙子、白糖、野果、面包。我们坐下来,开始吃晚饭。阿霞摘下了草帽,她的黑头发修剪梳理得像男孩子的一样,大大的发卷散落在脖颈上和耳朵上。起初她对我认生,但哈金对她说:
“阿霞,别那样畏畏缩缩,他不会咬人!”
她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就自己和我说起话来。我没见过比她更好动的人。她没有老老实实地坐过一会儿;她站起来,跑进屋,重又跑回来,轻声地哼着歌,常常笑出声来,而且是一种奇特的方式:似乎她不是笑她听到的事情,而是笑进入她脑子里的各种思想。她的一双大眼睛望得坦率,明亮,勇敢,但有时她的眼皮微微眯起来,那时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而又温柔。
我们聊了近两个小时。白天早就过去了,而黄昏——起初整个是火红的,而后是明亮和鲜红的,再后是暗淡和朦胧的——也悄悄地融汇在夜色里。可我们的谈话还在继续,安详而温和,就像我们周围的空气一样。哈金吩咐拿一瓶莱茵葡萄酒来,我们不急不忙地把它喝完了。乐曲依然飘到我们这边来,它的声音显得悦耳、柔和多了;城里的灯亮了起来,河面上也有了灯光。阿霞突然垂下了头,卷发落到她眼睛上,她默不作声,叹了口气,然后对我们说,她困了,就到屋里去了。然而,我看到她没有点蜡烛,久久地站在关着的窗前。终于,月亮爬了上来,照在莱茵河上。一切都照亮了,朦胧了,变化了,甚至我们带棱角的玻璃杯里的酒也闪着神秘的光泽。风停了,犹如收起了翅膀,一动不动;从地上吹来一股夜间的芬芳的暖流。
“该走了!”我高声说,“否则,可能摆渡工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