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父亲吃力地对我说,‘我把我的女儿——你的妹妹托付给你。你从雅科夫那里会了解一切的。’他指了指仆人补充说。”
“阿霞放声大哭起来,扑倒在床上……半小时以后我的父亲去世了。”
“下面就是我了解到的情况:阿霞是我父亲和母亲过去的侍女塔季雅娜的女儿。我清楚地记得这个塔季雅娜,记得她修长、匀称的身材,她优雅、端庄、聪明的脸庞,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她是个出了名的高傲的、难以接近的姑娘。从雅科夫恭敬的、半吞半吐的话里我弄明白了,在我母亲去世几年之后,我的父亲和她好了。塔季雅娜那个时候已经不住在主人家,而是住在她已经出嫁的姐姐,一个喂牲口的女人的小木房里。我的父亲非常眷恋她,在我离开乡下以后,甚至想和她结婚,但她自己不同意做他的妻子,尽管他一再请求。”
“‘故世的塔季雅娜·瓦西里耶芙娜,’雅科夫两手背在身后,站在门边,这样向我报告说,‘各方面处事都很审慎,她不愿意让您的父亲受委屈。她说,我算您的什么妻子?我是个什么太太?她就是这样说的,当着我的面说的,少爷。’”
“塔季雅娜甚至不愿意搬到我们家里来住,她继续住在她姐姐家里,和阿霞在一起。小时候我只是每逢节日在教堂里才看见塔季雅娜。她头上系着深色的头巾,肩上披一块黄色的披巾,站在人群里,靠着窗子——她端正的侧面轮廓在透明的玻璃上清晰地显现出来——她恭顺地、庄重地祷告,按古老的习俗,深深地鞠躬。叔叔把我带走的时候,阿霞才两岁。九岁的时候她失去了母亲。”
“塔季雅娜一去世,父亲就把阿霞领到家里来了。他早先就希望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但塔季雅娜连这一点也拒绝了。您想,当把阿霞领到老爷家来的时候,她心里会发生什么变化呢?她至今不能忘记第一次给她穿上绸子连衣裙,吻她小手的那个时刻。她母亲在世的时候,对她非常严格,而在父亲这里她享有充分的自由。他是她的老师,除了他,她谁也没有见过。他不娇惯她,也就是不过分地照顾她,但他非常宠爱她,从来什么也不禁止她:他心里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阿霞很快就明白了,她是家里的主要人物,她知道了老爷是她的父亲;但她同样很快地明白了自己名不符实的地位。自尊心在她身上发展得非常强烈,疑心也很重,坏习惯扎下了根,纯朴消失了。她想(她自己有一次向我承认)让全世界忘却她的出身,她既为自己的母亲羞愧,又为自己的羞愧感到可耻,又为母亲骄傲。您看,她过去和现在知道了许多在她这个年龄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但难道这是她的错吗?青春的活力在她身上汹涌澎湃起来,血在沸腾,而近旁却没有一只手能指引她。一切都完全独立自主!这难道是轻易受得了的吗?她想成为一个不比别的小姐差的人。她埋头钻进书里。但这有什么用呢?这个非正常开始的生命,后来的际遇也不正常,但她的心没有变坏,她的智慧也没有受到损伤。”
“就这样,我,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居然要照应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父亲去世后的最初日子里,她一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就发抖,我的爱抚使她忧郁,她只是一点一点地,慢慢对我习惯起来。说实话,后来当她深信,我确实承认她是我的妹妹并像爱妹妹一样的爱她,她就热烈地依恋我,对我没有一点半心半意。”
“我把她带到彼得堡。不论我对同她分开感到多么痛苦——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她住在一起;我把她安置在一所最好的寄宿学校。阿霞懂得了我们分开的必要性,但一开头她就病倒了,还差点没死去。后来她慢慢习惯了,在寄宿学校里待了四年。但出乎我的意料,她几乎还是和过去一样。寄宿学校女校长常常向我抱怨她。‘处罚她又不行,’她对我说,‘对她爱抚她又不愿意。’阿霞特别聪明,学习优良,超过所有的人;但她怎么也不愿意随大溜儿。她固执、孤僻……我不能太责怪她:处在她的地位,她必须要么是奉承,要么是躲避。在她所有的同学中她只和一个不漂亮的、怯生生的、穷困的女孩子要好。和她一起学习的其他小姐大都出自名门贵族,她们不喜欢她,挖苦她,用一切办法刺激她。阿霞对她们丝毫不让。有一次在神学课上,老师讲到恶习,阿霞大声地说:‘谄媚和怯懦——是最坏的恶习。’总之一句话,她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是她的举止变得稍微好一些,不过在这方面她看来成绩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