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晓日去见钟百行先生,一路上给自己打气:你呀你,一向对老师言听计从,今天可要顶住。
钟先生坐在宽大的皮椅上,微眯着眼,好像等着鱼儿自己上钩的老翁。
“血玲珑的计划实施得怎么样了?”钟先生问。他胖胖的手指轻轻敲着宽大的写字台面,手法娴熟,好像那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病人的肋排。
“由于基因检查证实夏践石不是夏早早的生父,夏早早之母做了中止妊娠的手术,现正在休养,按您的指示,我们正在寻找夏早早的生父……”魏晓日简短地介绍了情况。
“就是说,我们,回到了出发地。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老人平和地说。
“是的。”魏晓日说。心里想,现在的情形比什么都没有做时,要坏得多。卜绣文的身体和钱财,都受到了强烈的伤害,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要紧。让我们从头来。”老师不慌不忙很肯定地说。
“可是,卜绣文的身体……”魏晓日吞吞吐吐。
“用药。营养药。她毕竟是一个健康人,只不过是暂时的虚弱罢了。”钟百行轻轻吹了口气,表示这件事不足挂齿。
“可是那个孩子真正的父亲,还没有找到。”魏晓日隐瞒了梁秉俊必将破案的承诺,希望老师知难而退。
“找。千方百计地找。必要的时候,在缩小范围之后,可以从基因的角度,比照更早早的基因,认可疑人群中提取相关标本,这个问题不是不可解决的。”钟百行一下子就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和处理的捷径。
魏晓日连连点头,知道先生是不好糊弄的,暗骂自己首战失利。但他不灰心,待老师刚说完,立即叫难道:“这方法好是好,但需要很多的资金。”
钟百行说:“夏家不是很有钱吗?我记得那女人说,准备了一大笔医药费。”
“那是以前的事了。近日,她的生意赔了,只够维持温饱。”魏晓日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幸灾乐祸的声调。在他的心目中,卜绣文的安危始终是第一位的。听到她破产的消息,他想这会使这个女人现实一些,不再一意孤行。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更希望此女一贫如洗,这样他和她就可以更平等,他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她了。
钟百行轻轻抖了抖花白的眉毛说:“晓日,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你似乎巴望血玲珑方案不成功?”
魏晓日大惊,辩解道:“先生!我怎么会那样想?我只是觉得事情除了我们缜密的方案以外,其他的未知因素太多,希望很渺茫。”
钟百行说:“一个世纪以前,要说到征服肺结核,人们也都认为很渺茫。在进行医学探索的时候,医生必须有大无畏的精神。还要没有私心。”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晓日一眼。
魏晓日说:“我追随先生。并无一点私心。”
钟百行说:“我知道你很爱学习。但我的经验,不是你的经验。它们是我戴旧了的手套。我扔了,你拣起来,是没有用的。小伙子,在你的治疗笔记上,记下这句话。下面还要划上波浪线。这次,是织你的手套了,并不仅仅是我的事。”
魏晓日进门时鼓起的勇气顺时烟消云散。老师对学生永远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
况且血玲珑方案的决策者——钟先生,实践者——卜绣文,都有赴汤蹈火的勇气,他算什么呢?说好听点是一个执行者,实质一个工具而已!
他缄默了。
钟先生轻描淡写地说:“这样吧。关于血玲珑方案所需经费,都由我来支付好了……”
魏晓日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一笔相当巨大的开支啊……”
钟先生慈和一笑,说:“晓日,你做了我多年的学生,几时看到我开这样的玩笑?”
魏晓日说:“那……也要同师母商量一下啊。”
先生说:“我平生无任何嗜好,只爱医学。你师母她知道。这次,我将倾毕生所有,做一次医学试验,权当她倒霉,嫁了一个酒鬼,一个赌徒,一个铜板也没给地挣下。成功了,也许对整个人类是个贡献。失败了,我认命,给后人留下一个教训。只是我年纪大了,指手画脚还行,真正做起来,许多具体的事都得由你来于,希望你能同我肝胆相照、结伴而行。”
魏晓日一震,他听到了两个意思。一是导师提醒他不得三心二意,再次重申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另一层意思是明确了他在试验中的身份,不再是老师的助手,而是并驾齐驱的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