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天——我们且打它个七折八扣来讲吧——真是非同寻常;我记得等我再端起托盘拔脚走出厨房时,我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到那些往常几乎立时出现的生理变化。仿佛在本人胃里产生了一股空前未有的热量,如此而已。
我把满盅饮料端进起居室,—看这些客人的举止行动没有任何向好的方面发展的变化,只是由于那新娘父亲的大伯归了队,使室内凭添了生气。他把自己安置在我那条已故的波士顿叭喇狗过去睡的那张椅子上。他架起两条短小的腿儿,头发梳得很整齐,那摊肉汤渍还是那么显眼,而且——大家来瞧啊——他的雪茄竟点上了。我们俩彼此打招呼,竟比刚才更加地道,仿佛这几次间歇性的分手突然使双方都觉得太长而不必要,都感到受不了啦。
中尉依旧在书架那边。他站着翻阅一本从架上拿下的书,看得出了神。(我始终没弄明白是哪一本书。)西尔斯本太太看上去精神相当好了,甚至可说精神焕发,这我看是重施厚厚的脂粉的结果,她如今坐在卧榻上离新娘父亲的大伯最远的那一角。她正在翻阅一本杂志。“啊,太好了!”她一看见我在咖啡茶几上放下的那盘酒,就用社交聚会上时兴的声气说。她抬头对我乐滋滋地微笑。
“我在里头放了极少极少的金酒,”我扯着谎,一面开始搅动酒罐里的酒。
“这里现在是多舒眼、多凉快啊,”西尔斯本太太说。“想起来了,问你句话可以吗?”说着,她放下杂志,站起身,绕过卧榻走到写字台前。她伸手把一个指头按在墙上那些照片中的一张上。“这个美丽的孩子是谁啊?”她问我。由于空调机这时平稳而持续地运转着,并且有时间重施了脂粉,她不再是当初在毒日头下站在七十九号街上施拉夫特糖果店门外的那个憔悴、胆怯的孩子了。她如今摆出了在新娘祖母家门口我钻进汽车后问我是不是名叫迪基•布里根扎时的全副干脆、稳健的架式来跟我说话了。
我停止搅那罐柯林斯酒,绕过去走到她身边。她把一个涂着血红指甲油的指甲点着那张一九二九年“聪明孩儿”节目全班人马的合影,特别点着其中的一个孩子。我们一起七个,坐在一张圆桌边,每个孩子面前有一只话筒,“这是我张了眼睛看到过的最最美丽的孩子。”西尔斯本太太说。“你可知道她有那么—丁点儿像谁?眼睛和嘴那部分像谁?”
约摸在这时候,我喝下的一部分威士忌——我可以说大致一指高吧——开始起作用了。因此我只差一点才没回答说,“迪基•布里根扎。”然而有种谨小慎微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我点点头,说出了那个电影明星的名字,就是那天下午早些时候伴娘谈到那外科医生缝的九针时所提起的那一个。
西尔斯本太太紧盯着我。“她也参加过‘聪明孩儿’节目?”她问。
“大约两年时间,不错。千真万确。当然是用她自己的真名实姓啦。夏洛蒂•梅休。”
中尉这时从我背后,我的右面,抬眼看着这幅照片,一听见有人提起夏洛蒂的艺名,他赶忙从书架边走过来看。
“我不知道她小时候曾经上过过电台!”西尔斯本太太说。“这我可不知道!她小时候真这样才华横溢?”
“不,她大部分时间只会吵吵闹闹,真的。不过她唱歌当初就跟今天一样好。而且她给别人精神上的支持,很了不起。她常常有意安排,在广播桌旁就坐时,坐在我哥哥西摩的身边,每当他在演出时说出什么使她开心的话,她总是在他脚上踩一下。就像用手紧紧捏一把那样,不过她用脚踩罢了。”我发表这一小段大道理的时候,两只手搁在写字台前那把直背椅子的靠背最高的横挡上。它们突然滑了下来——就好像人的胳膊肘会陡的从台面上或者酒吧柜边上“滑倒”那样。然而我几乎是同时失去和恢复平衡的,因此西尔斯本太太和中尉似乎都没有觉察。我抱起了胳膊。“有些夜晚西摩表现得特别出色,他回家的时候往往有点一瘸一拐的。这完全是真实情况。夏洛蒂不仅仅踩他的脚,她在他脚上使劲儿跺呢。他可不在乎。他喜欢人家踩他的脚。他喜欢吵吵闹闹的女孩子。”
“嘿,这多有趣啊!”西尔斯本太太说。“我真的从来不知道她曾经上过电台什么的。”
“实在是西摩使她参加的,”我说。“她是跟我们住在河滨大道同—座大楼里的一个整骨医生的女儿。”我又把双手按在直背椅子的椅背上,探出身子,把全身的分量都压在上面,—半是拿它当支撑,一半是装出一个趴在后院栅栏上缅怀往事的老人的派头。这时,我觉得自己的嗓音悦耳异常。“当时完美时常玩墙球①——你们二位到底对这个有兴趣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