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一个瘦小而忧郁的孩子,每天从事各种家务劳动并没有使我的身体勇健,父母长期垦荒拓土的恒毅忍艰也丝毫没有遗传给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最令母亲操心的那一个,她为我的病弱不知流了多少泪,由于我体弱,母亲只要听到什么食物或草药吃了可以使孩子身体好,就会去求药方,抓药来给我补身体。在我急病的时候,她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我不只是身体差,还时常发生意外,五岁的时候,我与同村的小伙伴打架,对方用利器刺进了我的脑后门,凶器从我的脑瓜里拨出来时,血也跟着渗了出来。一听说我被人打伤,在地里劳作的父亲,呼喊着我的乳名,像疯了似的向我冲扑过来,一见到我便紧紧地抱起我,像要勒断我的脊骨。母亲定睛看了我一眼,眼里泛起了泪花,就在泪水欲滴的瞬间,母亲转身回屋整理床铺,在场的人双眼也都滚落了泪珠。 病床上的我,高烧像揣在兜里,信手就能抓出来,疼痛是常有的。昏睡中,我不是在牛鬼蛇神的惊扰中吓得魂飞魄散,就是被草丛中窜出的毒蛇吓得屁滚尿流,弄得大人们像陀螺般围着我转,母亲更是泪水盈盈地守护着我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清醒的那一刻,我总是听到母亲长长而悲伤的叹息。 姨妈来了,我耐心地听她说话。识字不多的姨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叫人没有插话的份。母亲去了野外,按姨妈说的挖回车前草、丝毛草等。母亲将它们仔细地捣成泥时已是晚上了,她铺好被褥,我满头被做成膏状的草药糊住,我一动不动,生怕那些东西掉下来弄脏被子。我的身体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嘴喘气。母亲坐立不安,她的眼神中,包含着无奈、歉疚以及难以言说的痛苦。姨妈的声音不间断地从堂屋里传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渐渐的就有了躺在火山口的感觉,趋向崩溃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只有一件事,如果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家人继续为我四处讨要偏方。药,抓回来了,药材里有蚂蚁、蜈蚣,也有甘草、鱼腥草。母亲把药煎好,端到我的面前,我长出一口气,治不治病已不是主要的了,为了所有人的努力,无论如何也得吃一次。那些已经变成肉渣的虫子们从嘴里经过时,它们像被我的口水激活,密密麻麻的到处乱爬,爬得满嘴都是,无法收拾,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母亲不甘地倒掉我喝剩的药水,无限地惋惜,反反复复地说:“要是全吃了,指不定就会好呢!”我也这么想,那些在野地里自由散慢的小家伙也许真的可以带给我好运。应该相信,奇迹是会发生的。那天晚上,我沉静地进入梦乡,第一次没被噩梦惊醒,一觉醒来,我竟能下地活动了,也可以吃点东西了。感谢上帝!让我从死亡线上逃回来了。 后来,母亲每次提到我的那次大劫,还心有余悸,好像捡回一个儿子:“那时,你从头到脚,全身是血,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浮起心上的念头是:九满没救了。”母亲说这段话时,总是习惯性地把我的头发撩起,看我的耳后,那里有一道近十公分长的疤痕。听说我伤了那一次,人聪明了不少。 我变聪明了,身体也在母亲的呵护下变健壮了。母亲并不是就此没有烦恼,那时我的个性古怪,很少和别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都是自己一个人玩,有时一玩一整天。母亲因为我的大病不死而逐渐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地蹙起来。 不过,母亲的担心没有太久,因为不久有一个算命先生到我们村里走亲戚,母亲就拿着我的生辰八字给他,算命的说:“这孩子小时候有点怪,不过,长大后会吃上国家粮,至少能做到股长。”母亲听了大为安心,因为当时在我们那里做个股长是很了不起的事。从此,母亲对我的古怪不再介意,遇到有人对她说我个性怪异,她总是说:“小时候怪一点没什么要紧!” 上初中的时候,我恢复了正常,交了许多的朋友,每天和他们混在一起,母亲反而担心:“唉呀!这孩子做官无望了!”我十五岁时离家去县城读高中以后,为了筹措我的学费,母亲的日子更加辛酸与悲苦了,头发也更白了,这些,都是她把半生的青春拿来抚育我的代价。 高二那年的寒假,我刚进家门,母亲一看到我穿着单薄的衣服,惊讶地喊起来:“九满!你怎么穿得这么少!”我鼻子一酸,说不出一句话。母亲又摸摸我的手,再次惊呼:“我的崽啊!你的手这么凉!”我低头不语,强忍住泪水。母亲二话没说,就脱下自己身上的毛衣让我穿上,母爱和毛衣的双重温暖瞬间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