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眉头打结。人生第一次,他遇到“抉择”这个大难题。“怎么办,宏明,换作你会怎么办?”
“对不起,柳钧,我无法给你中立者的建议。非常抱歉。”
柳钧本来等着一个推心置腹的答案,闻言一愣,随即释然,“看,我不分青红皂白找你一顿打,留后遗症了。宏明我跟你保证,以后不会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我们说话别这么谨慎。”
“我真没怪你,又不是你的错。”但完了,钱宏明依然没给柳钧提任何建议,只是补充一句,“我对真朋友才一丝不苟。”
柳钧白他一眼,死心塌地闭嘴。从小就领教过,若是钱宏明不想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话来。他只好自己斟酌,两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车窗外显得有点儿陌生的半新半旧的城市。
钱宏明见此,不由自主地伸手放到嘴边,若有所思。可他自始至终还是没开口给哪怕一个字的建议。
钱宏明的家在七层楼中的六楼,三室一厅的房子用白墙、米黄花岗石和原木色清水漆装点得清雅,错落布置的家具看上去挺是讲究。柳钧不知道这样的装修算是什么档次,反映什么样的收入,他没有见过国内的参照物。若是拿自己的来比,显然,钱宏明家的家具不够质感,比如家具用的是不够环保的三夹板,家具配套的五金粗糙夸张,皮沙发坐上去坚硬挺拔。但是因为有得体的软装饰配着,整间房子格调宜人。
钱宏明进屋就打开空调,脱掉外面的羽绒服,穿着一件藏青羊绒衫里里外外忙碌着安排柳钧洗漱睡觉。直等安顿下了柳钧,他才急匆匆打着手机赶去上班。钱宏明唯一遗憾的是柳钧没大力赞赏他花大价钱下大力气经营布置的豪华小家。在工作中,钱宏明看着手头的单子,心说若是柳钧回流接手经营前进厂,他完全可以放心地把手中品质要求高的单子交给柳钧去做,估计这个从德国来的工程师准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所有产品。但是……那样就得接触不堪的柳石堂了,他不愿。
他不明白,为什么姐姐钱宏英已经在房地产公司做得挺好,收入可观,却一直敷衍着柳石堂,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那种不堪的人,不堪的事,只有避得越远越好,姐姐为什么还不走开,受的屈辱难道还不够吗。但是姐姐不会听他的,他也不能对姐姐用强,姐姐养活一家四口,至今一个人领一个保姆照料着一个半躺床上的母亲,和一个全躺床上的父亲。他没资格要求姐姐,只有背过身去咬牙切齿,转回头,又自觉地每月将父母医疗费生活费全包。他只希望能减轻姐姐负担,以让姐姐不用再敷衍那人。
可是他真猜不透姐姐的心思,为什么柳钧回来,姐姐不仅最先知道,还殷勤张罗。他虽然心甘情愿地去接柳钧,可是对姐姐异常不满。为此,他更不愿与柳石堂有任何交集。
柳钧睡足,精神百倍地跳上七层楼梯探望爸爸。让他异常内疚的是,爸爸见到他依然眉开眼笑,而且是硬撑着眼皮,硬提着精神,对着他有些儿讨好地笑,什么埋怨都没有。顿时,一腔热血涌入柳钧的胸膛,他不能再犹豫了。
“爸,我去看了厂子,经营很困难?”
柳石堂讪讪地笑,“还行,没事,害你担心。”柳石堂语速明显迟缓,“你去看老翻砂车间了没?”
柳钧才说一声“没”,今天盯在一边不肯走,怕柳钧又说错话的姑姑赶紧接腔,“你爸可得意老翻砂车间,自打环保前年规定市里不许翻砂,你爸就把那车间洋枪换炮了,里面线切割什么的好几台,差点掏光你爸老本。”
看柳钧目瞪口呆,柳石堂慢吞吞接话,“你看,爸爸能过,没困难,别担心,你回去后也别担心。爸爸做这行都几十年了……”
“不。”柳钧嗓子发涩,一口打断拼命为他着想的爸爸,“爸,我决定了,我回来一年,一年里帮你拿出新产品,设计新流程,恢复正常平稳生产。我能行。”
“什么?”柳石堂猛地坐直了身,却激动得一口气走岔了,咳得昏天黑地,差点儿又背过气去。
柳钧因屡屡刺激他爸此刻脆弱的身体,被姑姑严厉地下了逐客令。柳钧不情不愿地离开,到门口时候回望,见爸爸咳得通红的眼睛兴奋地看着追踪着他,强撑着身子对他挥手。柳钧心头发酸,这一刻,他决定原谅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