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宏明喜欢这样,起码,家里是清静的。
柳钧清早被闹钟拽起床,即使有时差影响,他好歹也没让自己贪睡。套上运动服想出门找个地方锻炼,却在晨曦中看清人行道上的水泥桩没几块是平整的,他只好沿着自行车道跑步。整整跑出去好远,都没见有树木葱笼的公共活动场所,更别提什么篮球场足球场之类的开阔地带。回来想找家清洁点儿的地方吃早餐,可路边有门面没门面的早餐店从桌椅到服务员的衣服,无不泄露着一个秘密:脏。柳钧心里奇怪,那些让他魂牵梦绕的美味油条生煎馄饨和做那些东西的高手都上哪儿去了?他只得循着热闹街道找去,终于找到一家窗明几净的西饼店,拎来一大袋熟悉的面包牛奶,才算解决生计问题。
柳钧回家路上想了好多,眼前的现状与他在德国的生活相比差距太大,但他并不气馁。昨晚他从爸爸那里了解来的机械制造工业现状也是一样,还有其他已经和正在接触到的落后,而这些落后的现实却正是他的机会。他意识到自己的学识和能力被社会强烈地需求,他为此而兴奋。
早晨七点半,柳钧穿上爸爸昨天带给他的崭新深蓝卡其布工作服,拎上笔记本电脑出门。他住的大楼是塔式楼,五户人家环绕排列,中间是三架电梯。柳钧出门正好看到一个打扮精致的长发女子已经等候在电梯门前,有辆电梯正徐徐上行。柳钧习惯地问候一句:早上好。却见那女子看他一眼,一声不响地挪开了一步,等电梯门开,女子抢先进去,远远地贴在角落,满脸都是警惕。柳钧忍不住笑了,告诉那女子,“我叫柳钧,杨柳的柳,千钧一发的钧,昨天刚搬进2401房间,请多关照。”
说话的时候,电梯门开开合合,有人不断进来。那女子稍稍收起警惕,但依然没有正眼看一下柳钧的意思。柳钧心里挺不是滋味,但电梯下到地下一层车库只剩下他们两个,柳钧还是礼让女子先出门,于是又被女子警惕地盯了一眼。那女子出电梯后走得逃命似的,尖锐的高跟鞋重重敲打在水泥地上,空阔幽暗的车库四面八方都传来回音,碜人得慌。柳钧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寻找属于他的白色新捷达。这一路他心里挺不是滋味,难道他额头凿着“匪类”俩字?
也或许是他离开家乡太久,柳钧总觉得回家后遇到的陌生人都有点儿冷漠,脸上缺少温暖的笑容。反而是刚才电梯里遇到的警惕眼光到处都是:跑步时候前面一位中年妇女回头警觉地看他一眼就身手敏捷地避开,空无一人的西饼店里服务员抬眼先给的也是一个警惕眼神。还有钱宏明总是三缄其口,谨慎而又谨慎。柳钧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家做人要这么累。
摸索在似是而非的道路上,到了前进厂,柳钧的心情立刻好转。爸爸效率好高,这么快已经把厂里的技术骨干召集在车间办公室,一屋子烟雾缭绕地研讨样品的试制。柳钧走进门,就不知从哪儿弹来一支香烟,他连忙接过,夹在手指间,一口一声黄叔徐伯地打招呼,眼前都是他熟悉的人。大家也都对柳钧很客气,不过都口口声声戏谑地称他太子。
柳石堂跟着进门,见儿子穿着工作服与大伙儿没有隔阂地打成一片,几乎看不出儿子这个海外归来人士与技工们有什么不同,他稍微放心,他就怕儿子出国见了世面之后眼睛朝天脱离群众。只是柳石堂心里有个小小的希望,若是儿子的脸不是晒得那么黑,那就高贵了。
柳石堂有意让儿子主持会议,确定样品试制办法。但是儿子的话说出来,他就皱眉了。明明一个最简单样品一个人可以一手做下,因此可以明确每件产品的质量责任人,可硬是被儿子分解成六道工序,将由六个人各负责一道。儿子竟然还拿出秒表,说要现场看每道工序所需的时间。柳石堂一听儿子的主意,就觉得要坏事。果然车工老大老黄不满地道:“太子如果要计时,拿我们老人家的速度算计件工资,不如叫两个年轻的来试制样品,他们手脚利落,动作快,眼力好,做的东西好,又给你爸省钱。我们哪做得过年轻人。”
柳石堂也道:“阿钧,在场几位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伯,手头技术一流,平常已经自己不操作,主要负责生产管理和质量管理。我们今天只管试制出样品,等样品通过,直接交给他们分派下去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