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要不是爸爸资金吃紧,真该让你头破血流撞几次,吃几个教训。你以为我这么做只是为几个数据过关吗?我首先要插队,要不然猴年马月他们都不会主动测试我们的样品,等死你,耗死你;其次我要他们给我客观公正,不要胡乱凭常识填几个数字,而懒得开动机器。”
柳钧惊愕,“不会吧,即使有一两个蠹虫,不至于全部都贪婪。”
“有一个贪,足以带坏整个部门。人都会心理不平衡。快别说了,副总来了。”
副总也来食堂吃饭,见到柳家父子,特意关切地拐过来招呼。“小柳还是第一次来我们公司?”
“是的。”柳钧想站起来说话,被副总亲切地按住,“贵公司很有规模。而且从贵公司启用我们的产品来看,贵公司强大的不仅仅是规模,而是实力。”
柳石堂心说,小子还是很会一边拍甲方马屁,一边吹捧自己产品的嘛。副总果然笑道:“晚上下班后如果还不累,我派个人带你到处转转,帮我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你回家拿着你爸的钱替我好好研发。”
“不会累,我最喜欢看厂。”
副总对柳石堂微笑,“老柳,你可以让位给接班人了。”
等副总走开,柳钧就得意地道:“爸爸你看,只要有实力,不需要歪门邪道。”
柳石堂冷笑,“你懂什么。他打算晚上跟我单独谈,怕你在场拎不清,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支开你。实力是实力,门道是门道,两者缺一不可。”
柳钧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爸爸所言。可是他心里却又自觉地信了一大半。
下午,测试在大伙儿的积极主动之下,迅速完成。柳钧看着每一个数据出来,当事人都郑重其事地签名画押,他心里觉得异常讽刺。而当然,这些投资都最终计入他们前进厂的报价单里。
傍晚,柳钧被副总派遣的职员领着参观工厂。令他想不到的是,在这样一家国营大厂里,见到的核心设备也都是国外进口。而国产的新设备,用领路职员的话来说,质量比改革前造的还差,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死抄硬凑。总之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让柳钧有点儿六神无主,全没有样品获得承认,可能获取巨大订单的喜悦。他试图找出符合逻辑的理由,可是没有,他无法想通这一切。
等柳石堂带着酒意,眉开眼笑地回来找儿子,见儿子正脱下西装,与一帮工人技术人员在一起,对一台加工中心进行调校。柳石堂见到,在纯粹的技术工作中,他的儿子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很受现场众人的拥戴,与大家混得水乳交融,现场的人都喊他儿子“柳工”。柳石堂没去打搅儿子,而是叉手站在一边看着儿子兴奋地做事,这是儿子从小的乐趣。只是,这个傻孩子,白干的事情却干得这么积极,一点儿经济意识都没有。
一直等人群中终于爆发欢呼,柳石堂才上前扯住儿子。但儿子却被大伙儿请去吃宵夜去了。柳石堂做了儿子跟班,听儿子吃宵夜时跟大伙儿提他的工厂,他的产品,他的研发,非常自然而然地博得了技术人员的认可和拥护,他心里暗笑,其实儿子也有儿子的一套。
回头,父子俩拿着第一张订单和爽快开出的定金,又携产品去谈出口采购。不等柳钧说出汪总的提议,柳石堂早已想清楚,第一批的产品非做量不可,一举在抄袭模仿者成事之前将研发费用赚回,将利润赚足。当然,有样品在手,有满腹经纶的儿子现场流利而自信地解答技术问题,柳石堂如虎添翼。
回来,找谁制造的问题,摆上议事日程。虽然内贸有少量定金,外贸有信用证可以贷款,可七折八扣下来,应付生产有余,添置新设备依然不够。柳钧绝没想到,同样的机床,在国内竟然卖如此高价,简直是抢钱。而更高精度的机床更是遭遇技术壁垒,无法进入中国。这就意味着他设想中有些产品的开发将不得不无疾而终,因没有高精度的母机,就无法加工高精度的产品。在这个行业里,没有人定胜天这么一回事。精度,是靠一步一步地以现有科学技术提高母机性能而实现。
对于国家而言,落后就是这么被人联手抬价,毫无办法。而对于柳家父子而言,落后就是意味着不得不拱手将加工交给市一机,不得不让市一机分享高额利润,不得不向市一机袒露所有技术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