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的笑声,透入重门,穿入内室。
内室便是新房,此刻自然更是挂红堆绿,满室锦绣,锦绣堆中,端坐着凤冠霞披的新人水灵光。
新房的陈设,即便与高官巨富的独生女出嫁时的高贵景象相较,也丝毫不显逊色,且犹有过之,新娘的环佩,更是珠光宝气,令人艳羡。
但这华贵富丽的新房中,却似乎弥漫着一种冷寂凄凉的意味,令人艳羡的新娘,面上更是满带着悲哀与悲怨。
自易府来的喜娘早已被赶了出去,只因水灵光不愿被人瞧见她神情的忧郁,更不愿被人瞧见她的泪痕。
前堂笑声更响,水灵光忽而顿足,忽而皱眉,忽而用手塞住耳朵——笑声越是欢乐,她心里便越是悲伤。
她满是泪痕的娇靥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坚决的神色,跺了跺脚,将头戴之新人凤冠,重重的摔在床上。
自对面的菱花铜镜中,她瞧见了自己苍白的面色,失神的眼波。纵有珍贵的脂粉,也掩不住她容颜的憔悴。
她咬了咬牙,迅速的脱下了身上的吉服,换上了旧日的衣衫,翻身掠到窗前,推开了窗子。窗外夕阳漫天,远山如披金玉,一片辉煌。
她又咬了咬牙,便待自窗里一跃而出——她此刻若是真的跃出,便有如脱笼之燕,又可任意翱翔。但就在这时,她却皱了皱眉,翻回身子,走回那崭新的菱花铜镜前,呆了半晌,叹息了半晌。然后,她突然又下了决心,以颤抖着的纤纤玉指,沾了些玉盒中剩下的胭脂,在那菱花铜镜上写下了几个字:“大哥,我对不起你,我走了。”
她指尖颤抖,字迹扭曲。但鲜红的字迹,写在淡金的铜镜上,仍显得异常的鲜艳夺目,教人见了,心胸说不出的舒畅。
于是她再次掠到窗前,又待一跃而出——她此番若是跃出,惨绝人寰的悲剧,也就此终止。
哪知她身子还来跃起,突然长叹一声,竟又呆住了。
她柳眉深皱,泪光盈眶,她心中显是有说不出的矛盾,竟然无法自决……是走呢?还是不走?她深深痛苫,她无法选择……
就在这时,门外已响起了云铿慈和而稳定的口音:“大妹子,你可装扮好了么?朋友们都在等着你哩!”
水灵光身子一震,缓缓回身,颤声道:“我……我……”
云铿道:“你若装扮好了,我就叫喜娘进来接你。”
水灵光缓缓垂下了眼睑,轻轻长叹了一声,道:“叫她们在门外等着我……我马上就……就出来了。”
她悄悄拭去泪珠,悄然穿上吉服。
然后,她哀怨的眼波四转,瞧见了铜镜上的字迹——字迹模糊,只出她目中己泛起泪光。
她终究下不了决心反抗,她只有垂首来接受命运的摆弄——可怜世上的弱女子,为何你们全都是这样?
她以掌中手罗帕拭去了镜上字迹。雪白的罗帕上,立刻染上了点点鲜血,有如瓣瓣桃花,又有如斑斑血迹,她拉下覆面红巾,隔断了人们的目光。
于是别人再也瞧不见她面上的幽怨,目中的泪痕……于是她轻轻呼唤:“好了,你们进来吧!”
一个体态丰腴的喜娘,喜气洋洋,扭动着腰肢,急踩着碎步,出自内堂,拍手娇笑道:“新娘子到了。”
满堂轰然喝彩,放声大笑。
易挺站起身子,为朱藻扣起了衣襟,笑道:“兄台纵然不拘小节,但交拜天地时,也该老实些。”
朱藻笑道:“松些……好……”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别人不禁奇怪,如此良辰吉日,新郎为何叹气起来。
只听朱藻摇头叹道:“不瞒贤弟,我委实……委实有些慌了,这交拜天地的勾当,我实是生平第一遭。”
众人又自哄然大笑,这时人人都已知道,这夜帝之子,实也是个凡人,而且是个极为可爱的凡人。
于是人人心中都不禁对他更觉亲切,笑声自也更响。
孙小娇笑道:“你们听他说得多可怜呀……平生第一遭……仿佛再多拜几次,他就可不慌了。”
易明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喘着气道:“交拜天地,一生中本来就只有一遭,你莫非还想要有第二遭么?”
哄堂笑声中,洒脱的朱藻,面上居然也有些红了,干咳几声,轻轻道:“易贤弟陪我前去好么?”